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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對不住,對不住。」他呼口氣,恢復平常,才朝她溫雅一笑。「邢某感覺,祖姑娘的名字很是妙趣。瞧,言真、言真,其言也真,祖姑娘說的話,也都直來直往,不會欺騙,對麼?」在他的周圍,沒有這樣表裡如一,又率真性情的人。

  她瞠眼,看著他,幾乎目不轉睛了。

  他……他到底在說什麼啊?她前一刻才無情地告誡他,他是個被利用的東西,而她是個可憎的大壞蛋;下一瞬,他就那麼愉悅地回答,說她的名字和她的言語相互成趣。

  從來,都只有意真會被如此誇獎,別人只會討論她的發色和眸色。誇她的,他是第一人。

  搞不懂……她真的搞不懂他的想法。

  「為了這種事……你也能笑成這樣?」不過是一件很微不足道、很渺小不起眼,根本連她自己都不會去注意的事……

  「嗯?」他輕側首,放柔了聲。「那麼……祖姑娘又何故而泣呢?」

  「我——」她回神過來,驚覺自己的心防無形中讓他給鬆懈了。

  不過是個認識才沒多久的人,不過是個老愛嚼拗口文言的人,不過是個她根本不瞭解的人,不過是個……

  比其他人多了一些些……溫柔的人……

  「如果……我不是山賊,你不是官,或許,咱們就會比較合得來了。」

  她只是輕聲地這樣說道。

  *

  茅草亭裡,和風徐徐。

  「小子,你想想自己是跟誰結了這麼大怨,好不好?」來吧,兵三進一。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朝中黨派甚多,相互攻訐,真要邢某想出個端倪,實在是甚難。」他苦笑了下,移動盤中棋子。

  「我想你也是個冤大頭。」巴爺摸摸下頷,瞅著棋盤。「咱們赤焰寨搶官劫商,其實早給人盯上了,這回兒來個內神通外鬼,寨主就這麼被綁走了,對方肯定是想藉機分離咱們,你也感覺到了吧?這股不平靜的氣氛。」卒三進一,馬二進三。

  「如果對方是想滅了山寨,如此借刀殺人之法,的確是很省力。」總之讓他們內訌,跟著只要坐收漁翁之利便行。「加上又可以順帶對付邢某……當真一石二鳥?」他行車,撫唇低吟。

  「那就是說,你小子跟咱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了?」馬八進九,呵呵。這「單提馬局」成了形,就可殺他個措手不及。

  「是麼?」邢觀月輕緩勾起溫潤的唇。「啊,炮二平五。邢某可是被你們勞師動眾綁來的。」

  「馬八進七。」巴爺睇他一眼,順著棋面轉話題:「你是內閣大學士,如今首輔為嚴嵩那個奸臣,貪污弄權,撥亂朝綱,既然你少年英才,怎麼不想辦法取代他?」至少讓百姓好過些。

  美麗的面容笑得有些為難了。

  「巴爺……太高估邢某了。」下手卻依然沒有遲疑。「邢某不過是一介文人,任職多年慚愧沒有成就,宦海漂流,實在不太適應。」所以才會如此被人欺侮啊。

  「哼。」年紀輕輕就得以入閣,前無古人了,豈是高估?推著相前進,巴爺細長的眼睛底閃著光。「朝廷是個勾心鬥角的大染缸,最聰穎的,不是那些個奪權位高的貪婪者,而是在這腐敗的朝政中取得容身位置,卻還能塵灰不沾的人。」面前這小子,十之八九就是如此。

  邢觀月輕輕地「咦」了聲,似是專注於棋局,並無多言。

  「小子,你可別小看我巴爺。」少主涉世未深,或許會被他溫弱的假像騙去,但他老頭子可不會。

  「您言重了。」邢觀月斂下長睫,道:「巴爺,容小輩和您打個商量,若這盤棋小輩勝出,可以請巴爺解惑嗎?」

  「什麼?」

  「譬如,祖姑娘與其妹之事。」

  巴爺一怔。

  「你怎麼知——」是了,老戚那混賬!肯定不是說溜了嘴就是被套了話!「你想知道做啥?難不成對少主有意思?」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咬回去。

  邢觀月不答,只道:

  「那就表示答應了?」抬起麗眸,他彎唇而笑。修長的指點向棋盤中央:「巴爺,您令卒一進一,接下來會走炮八平六,車一平二,士四進五,使其連環結形,欲成『單提馬』佈局攻得邢某將死,但這『單提馬』雖從容,中線卻甚為薄弱,邢某只需設『當頭炮』直沖中兵,夾馬盤頭,便能直破要害……您說對麼?」他輕言細語,已將數步之後的發展全盡揣猜而出,連對手會怎麼做都一清二楚。

  巴爺楞了好半晌,才完全清醒過來,挑高了眉毛:「呿,跟你這小子下棋真是無聊。」不論怎麼走,好似都會被他道破看穿。

  下了幾個時辰,雖各有勝敗,但贏得一點也沒價值。小子不是故意輸,但卻也沒特別想贏。

  因為他看得出來,這小子享受的,不是棋盤上的捉對廝殺,而是——

  那種操控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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