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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她長得不漂亮、不可愛,又很沒用,什麼事都不會,所以她的親生爹娘才會把她丟了。她只是覺得,有那麼一天,她還是得回到廟口,還是得躺在污穢的地上發抖,還是只能等著人家施捨餿飯。

  還是得自己一個人……很孤獨、很孤獨的……

  其實,她不怕餓也不怕冷,只是怕沒有人喜歡她罷了。

  眼淚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決堤了。湛露幾乎無法喘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說給爹娘聽,只是將小小腦袋裡長久忍耐的所有悲哀倒出來似地道:「我不好……我不好……沒人喜歡我啊……我沒用……不應該被生出來,不應該存在……所以……所以才會被丟掉啊……」

  「亂講、亂講!他們不喜歡你,娘喜歡你!娘好喜歡好喜歡你啊!」像是在回應她對女兒的「喜歡」,香蘭緊緊抱住她,大哭出來,「你如果不被生出來,你如果不存在,那爹和娘怎麼辦?我們就只有你一個女兒啊……」

  湛露只覺得胸口仿佛被什麼給絞緊了,在廟口前那艱苦的乞討生活,也不曾讓她流過這麼多淚水。她的手,被爹握住著,溫暖的掌心有粗粗的繭,斯文的爹,拿起鋤頭辛勤耕田,也許,有一點點是為了她……也許……

  她凝視著眼前她叫了兩年「爹」的男子。

  「露兒。」他露出屬於爹親的笑容,用另邊沒拭過妻子鼻水的乾燥衣袖,輕撫她的頰吸取涕淚。「你在爹娘心中,永遠是最美麗、最特別的;你的親生父母不要你,只是你們沒有緣分而已。天生我材必有用,你一定具有自己的存在價值,至少對爹而言,你是個可愛的女兒。答應爹,以後別再這麼看輕自己。」

  他始終柔和地回應她的直視。

  「就算是要花幾年也好,只要你能真真正正地將我們當成你的爹娘,那我們就很高興了。」

  爹說,然後又摸了摸她的頭。

  不到十歲的她,不曉得自己是否感受到了些什麼。

  只是,那天,娘陪著她哭了好久好久,哭累了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好似看到爹將她們抱上床榻,然後三個人就這樣擠在一張木板床上。

  外頭開始下雪,但她卻沒有感覺到寒冷。左邊是摟著自己的娘,右邊是摟著娘和自己的爹。

  這就是一家人吧。她朦朧地想著。

  後來,爹開始教她識字和念書。自己只要認識一個字,就能讓爹娘喜悅地討論一整天。她從來不曉得,原來識字會是這麼厲害的事情;她慢慢地變得會笑,也是後來才知道,自己平凡無奇的小小笑容,在爹娘心目中是那麼樣地重要……

  自己能做些什麼,能有什麼用處,又有何種價值,她願意努力尋找,要有自信,不會認輸,不輕易放棄或者逃避。

  因為,她想做一個讓爹娘能夠驕傲的女兒……

  「爹,娘,女兒來看您們了。」身著素衫的女子,佇立在墓碑前輕聲道。

  另有一名俊美高大的男子,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守護著。

  她凝睇著墓碑上的名字,眼裡浮上一層薄薄的濕氣。良久,她輕聲道:

  「……爹娘辭世的時候,我好傷心好傷心,我終於明白,死亡是一件多麼令人肝腸寸斷的事……我做他們女兒,才不過六年多的時間啊……」

  男子上前,沒有出言安慰,卻是輕輕地摟住她的肩。

  她向後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你知道嗎?後來我才知曉,大夫診斷娘沒辦法生育,我……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他們把所有的關愛……都給了我。」

  她的淚水滑落面頰,細聲道:「你覺得……我有讓他們驕傲嗎?我能夠讓他們引以為傲嗎?」

  「沒有爹娘不以自己的孩子為傲。」男子低沉道:「我也引你為傲。」

  她涕笑出聲。

  「雖然,我不怎麼求神拜佛,但有些時候,我真感謝上天讓我們倆相遇啊……」將掌心輕輕覆於他放在肩上的手,她對著墓碑道:「爹、娘,露兒之前當了軍中參贊,很多人信賴女兒,打仗沒有敗過呢。紫哥是個武侯爺,很厲害,很神勇的……那段時間,留給女兒很多無價之寶呢。女兒和紫哥現在在西域定居,已經不再四處征戰了,您們不用擔心女兒,女兒和紫哥,也會同您們般幸福的。」

  撩起裙擺,她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留戀地望了一會兒,才道:

  「爹、娘,女兒走了,會再來看您們的。」她回首,見男子低聲地講了些話,便問道:「你說什麼?」

  男子淡淡一笑,牽住她的手,「我對丈人丈母娘說,如果有孩子的話,就取名為修和蘭吧。」

  她淚滿盈睫。「上官修和上官蘭嗎……真好呢。」

  兩人齊肩離去。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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