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鏡水 > 北之女皇 | 上頁 下頁 |
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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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他定下心,試著將自己腦袋中想要表達的化為圖畫。途中,因他不會行筆,墨汁灑得到處都是,一旁的斯文書生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 然而要把事情畫出來終究是太難了,別說是旁人,連他自己也覺得很難懂。畫到傷心處,他淚水大顆大顆地掉落,把原本就淩亂的墨滴暈得更開。他急,用手去抹,卻只是一塌糊塗。最後,他忍不住趴在桌上,緊緊咬著嘴唇,他沒有舌頭,所以再也哭不出聲音了。 「你這……這畫的什麼?很難懂啊月那黑臉的出聲。 一聽此言,他更是絕望地發抖。 「別。」斯文書生開口,也不是特別嚴厲,可那黑臉的似乎十分尊敬他,趕忙用手蓋著自己的大嘴巴。「……畫圖看來是不可行了,但是,還是可以寫字。」 他抬起臉,注視看這個模樣文弱、可隱隱帶著硬氣的書生。 斯文書生對他道:「你想說話,得用筆代言,我教你寫字,你什麼時候能把事情好好表達出來,就看你學習得多少。」 沒有舌頭、不能說話的他,只有學寫字一途了,他覺得,斯文書生是感覺到他的痛苦與執著,所以這般認真地告訴他。 他垂首望著自己手中的筆。出生至今,他是第一次拿筆。 雖然不知自己能學多少、會多少,可是,他活著,就不能放棄。 看向書生,他點了點頭。 斯文書生對他微笑,道:「我姓景,你叫我景先生就好了。」 自那日起,景先生每日都會親自教他讀書寫字。景先生總是非常有耐心,且不嫌棄他這個乞兒,有幾個年輕人與小孩子,也和他一起,好像在私塾上學那般,他便猜想自己是來到某間書院。因為他講不出自己的名字,黑臉的說他人安靜,於是替他取了阿靜」這個稱呼。 沒幾日,有個黑豆眼的中年男子來了,一見到他,先是皺了下眉頭,跟看皮笑肉不笑地道:「景先生,你上個月才撿了一個人回來。」 他沒繼續講下去,可阿靜也知他是在意指怎麼這個月又撿人回來。阿靜擔心自己給景先生惹禍,惶恐地望向景先生,然而景先生只是微微一笑,道:「他是我的學生。」 聽他這麼說,阿靜胸口一熱,差點掉下眼淚,心裡充滿感激。 景先生和其他人,對他照顧有加。他後來才知黑豆眼的男子是掌管此處之人,雖一開始態度冷淡,可最後卻仍是讓他待下,沒再說過些什麼。 他認識好多同學,黑臉的拉著大家和他稱兄道弟,住了一段時間後,他身體漸漸恢復了,也熟悉其他人。 可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習字的初衷,為了要儘早能把事情寫出來,他比任何人都勤於學習。一個月下來,他已習得百餘字,練習寫的紙、用掉的墨,不計其數。 「……我名為陳久,今年十五歲,為常州滋縣人,家有父母及兩兄一姊共六人,以農為生,當縣大地主欲買我家之地,我家不從。一日夜,地主放火燒我家,父母死于火中。兄姊逃出,卻遭活活打死。我伏地,誓言必當告官。地主本也欲打死我,忽聞言大笑,曰,割掉我舌,看我如何告官,我舌遭割,幸未死,上京告禦狀。」 黑豆眼男子緩緩地念出他所寫的文章,阿靜想起烈焰焚燒他父母,兄姊慘遭打死,登時哀痛欲絕,無聲慟哭。 因當地官員皆和那地主有勾結,所以他無法申冤,想起聽過的故事之中,上京告狀,定能平反冤情,於是他孤身一人獨自北上,餓了乞討,困了睡路邊。憑看一股堅強的意志,他終於來到京城。然而,衣衫檻樓的乞丐,怎能入宮?怎有辦法見到皇帝?他每日都到淩霄城門前乞求進宮,侍衛只道他是個啞巴乞丐,總是趕他走,甚至打他。就算鼻青臉腫,就算頭破血流,他也堅持看去,可他終究抵檔不住北方的寒冷,染上嚴重風寒,只能躺在大街上等死。 眼淚流滿阿靜的臉龐。他是個從鬼門關爬回來的人了,眼神無比的堅毅。 那黑豆眼男子看看他,良久,道:「你運氣極差,卻也極好,我們都是一樣的。」 阿靜不明白他什麼意思,也不懂他為何半夜來叫醒他,要他把白天寫了很久的文章拿出來。他只會使用淺白的文句,其中甚至有許多錯字,可已經是能讓人理解的敘述了。他幾乎迫不及待,本打算明日一早到淩霄城門前草給大官看的,就算沒有人理會他,他也要一試! 黑豆眼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道:「你不知你遇上的是什麼人,那也無所謂,你遲早會明白的。」 語畢,他草看文章走了。 翌日一早,阿靜重新寫過一張,想要到街上去,黑臉漢子卻搔著頭,說:「出去啊,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咱們這裡門禁森嚴,你還沒牌子,要人帶,不然晚點有空了,我再帶你出去。」 門禁森嚴?因忙於學習,他專心得沒有多於空閒探知周遭環境。阿靜終於用筆寫下他一直以來都沒問過的問題。 「這裡是哪兒?」黑臉的一瞧他寫的疑問,哈哈大笑。「這裡是咱們大玄的皇宮啊!」 聞言,阿靜大驚! 原來他一直住著的地方並不是什麼書院,就是他之前怎麼也進不來的淩霄城!他雙手發抖,終於明白自己是遇到貴人了! 昨夜黑豆眼男子話裡的意思,拿走文章的用意……阿靜激動地跪倒在地,忍不住大哭。 黑臉的在他旁邊團團轉。 「欸欸?怎麼了?小老弟,可別哭啊!等會兒老師來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那一夜,他熟睡了,自家破人亡以來頭一次。 五天后,黑豆眼男子帶他去某個隱密的地方,讓他確認殺死他全家的地主,他看著對方跪在自己面前,嚇得尿在褲子上,不停討饒:「是我錯了!求求你!求求你啊!是我不好門地主語無倫次地一直重複,擊打自己的臉頰,打到雙頰紅腫。 阿靜卻是一點感覺也無,當初殺他全家,這個人可有留情過? 他對黑豆眼男子點點頭,確認是這個人渣。黑豆眼男子眼神一掃,那個地主就給官兵押下去了。 黑豆眼男子道:「此人將會被判腰斬之刑,慰你家人在天之靈。」 阿靜跪在黑豆眼男子身前,不住地磕頭。 「惡有惡報,不用謝我,去謝你的老師吧,若不是他撿你回來,你又豈能申冤?他有恩於你,你該懂得回報。」 阿靜抬起頭來,跪得直挺挺的,以食指在地上寫下「命」一字,表示此命已是恩人的,無論要他上刀山下油鍋都在所不辭。 那黑豆眼男子,也就是朱遠,點了點頭,說:「很好。」 雖然景沖和總是撿人回來教他很頭疼,可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禁衛所裡的人越來越多了,算是幫他網羅可用之人。 不過氣氛也越來越和樂就是,唉。 夜晚,韶明笑問丈夫:「聽說你最近做了一件好事。」 「好事?」景沖和不解。想了一想,道:「我是又多收了一個學生。」這對他來講的確是很好的事情。 韶明其實不大管禁衛所的事情,只是朱遠會對她大略報告,之前朱遠提及丈夫便一臉苦惱,最近倒是好多了,雖然偶爾還是會皺眉。 以她對朱遠的認識,這可是十分難得的。 「你還真喜歡當老師。」她笑說。 「我是。」他承認。 「你打算還要收幾個學生?」 「若有人還願意稱我為老師,我便教下去。」 「那你的學生要稱我為師娘了。」 夫妻倆互看,相視而笑。 據記載,韶明朝禁衛達三百餘人,為玄史上最多,並與其夫景沖和學生人數增長不謀而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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