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鏡水 > 北之女皇 | 上頁 下頁


  景沖和手腳戴著鐐銬,在落雪中,一身素色白衣,凜然地向前走著。

  他的雙手因重量而垂落身前,金屬打造的刑具拖在地板上,隨著他的腳步,在寂靜至極的四周,鏗鏘清脆地響著。

  廊上,四名宮女走在前方領著路,後頭另有四名宮女,將他一人夾在中間,八女腳步輕快,毫不遲滯。

  長廊由黑石所建造,有兩、三層樓這麼高,前方一片黯黮,竟似深不見底,茫茫無止盡的通道彷佛吸人魂魄,冰涼的冽風陣陣襲來,有一股異常的幽冥氣氛,教人連呼吸也不敢大聲。

  「今上,景沖和帶到。」停在正殿之前,為首的宮女朝裡面喊著。

  「讓他進來。」女聲由宮殿深處傳出,音調沉穩,嗓音不大,卻清亮地直穿而來。

  「是。」宮女朝內行個禮,轉首對景沖和道:「請。」

  語畢,八女分成左右兩邊,退下至殿門。

  往裡頭望去,整個大殿是用與走廊相同的黑石所建造,細看可以察覺黑石裡有著晶亮的細點,甚是華美。殿內空間極其寬闊,有九根頂天的樑柱,雕刻著乘雲飛龍,正中間殿階亦有一條猛龍盤據,中央綴著鮮血色的吐珠,滿是壯麗氛圍,令人不禁對這磅礴的氣勢心生敬畏。

  然而,景沖和一步跨進,神色毫無畏懼。

  他本來就沒什麼好怕的。在幾個時辰前,他沒想過自己會來到這裡,甚至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景沖和,你可知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聲音從殿階之上傳來。

  景沖和聞言,仍舊站得直挺挺的,道:

  「草民不知。」

  那殿階約有兩個成年人那麼高,硬是要人無法仰望,他卻頸項拉得甚直,注視著殿階上的人影。

  那人影一身黑衣,如這皇宮一般。這是他們玄國的帝王之色。

  「玄」字因有黑色之意,歷代皇帝皆是穿著繡有金線的墨色龍袍。殿階之上的這位女皇韶明也不例外。

  玄國開國一百餘年,其間也出過女官,甚至是女將軍,國風素以個人實力見著。雖然沒有中原他國那麼保守,可這也是古往今來第一位登基的女皇帝。

  但見女皇韶明束髮做著男子打扮,凜凜地站著,可相較于男人,身材又稍嫌羸弱。她似是背對著他,因為距離太遠,景沖和實在是看不清楚。

  「那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何故身陷囹圄?」韶明穩當清澄的聲音再度傳來。

  景沖和麵無表情,道:

  「草民意圖傷害鎮遠將軍之子,並且輕薄將軍府婢女。」

  其時氣候寒冷,說話都有白氣呼出來,他一身單薄,始終傲然而立,彷佛這地凍天寒與他無關。

  鎮遠將軍是皇親國戚,他想,大概是因為如此,所以自己會被帶進這兒來。待得女皇親自審問過他之後,將他飭回遊街,今夜子時便即斬首。

  不論是遊街或是殺頭,在那之前,他都會先自行了斷,絕不接受此等侮辱。景沖和無畏地忖著。

  「哦?真瞧不出你一介書生,模樣又老實,做的卻是些狼心狗肺之事啊。」韶明的聲調未起波瀾,連一絲憤怒也沒有。「你沒有其他話可說嗎?」她問道。

  景沖和一愣,隨即咬牙道:

  「草民該說的,都已在公堂之上陳述了。」

  現場沉默了一陣子。

  就在景沖和以為自己也差不多該被拖出去的時候,韶明的聲音慢條斯理地傳來:

  「浦先生說你是他教學數十年來最得意的門生,但他沒說過原來你是這石頭性子啊。」

  聽到韶明提及恩師,景沖和臉色一變,即刻說道:

  「草民之罪,和草民的老師無關!」

  深恐自己的魯莽會禍延恩師,他立即撇清。倘若連累老師,害得老師與他一同受罪,那是他最不願意見到之事。

  否則,他也不會是如此下場了!

  他緊張得額上已覆著一層薄汗,只聞「唰」地一聲,韶明似乎翻開了一本什麼東西。

  「你意圖傷害將軍之子……吾瞧瞧,傷了他的小指頭是嗎?」她手持公堂記錄,瀏覽閱讀道:「輕薄將軍府婢女……嗯,就是扶了年高的廚房老婦一把,讓她不至於跌跤。」

  約莫兩個月前,他接受將軍府聘用,成為將軍之子的師傅,負責教授那位十八歲的青年學識。無奈青年不學無術,也一點都沒有求知的渴望,總抱怨讀書是件煩事,異常地厭惡他。他本想耐心以對,有朝一日必定能令青年醒悟,豈料在那之前,給他撞見青年強押民女,準備非禮人家,他當場救了那少女,並且極其嚴厲地訓斥青年。隔日,他便遭捏造的罪名加身,同時被官府帶走。

  直到此時,他方才知曉將軍府風評本就不好,危害地方許久,而他即便在公堂上說出實情,卻仍然鋃鐺入獄。他不僅對國法綱紀失望,也萬萬沒有想到,青年當時那氣憤血紅雙眼中的恨意,竟真的是要置他於死地。

  他的恩師浦善迎,即是一國之君韶明的前任老師。雖然浦善迎已於數年前離宮回鄉,已非官職,可畢竟曾是位帝師,只要他搬出這層關係,任誰也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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