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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水蘊霞打了個寒顫,連忙欺近。「巫循你要救他、你一定要救他!」

  巫循面色凝重,頹然地搖搖頭。「就如那惡賊所言,中了蠍蠱針毒,就算華陀再世也藥石罔效。」

  「老巫!咱兒不信,你是頂尖的神醫、解蠱高手中的高手,所有病症都能迎刀而解,這怎麼可能難得倒你!」

  「蠍蠱針毒就和金蠶蠱的道理一樣,淬在針頭的是毒中之王……」巫循一思及此竟也哽咽地無法言語。

  「無妨……就這麼去了也無妨……」法羅朗躺在甲板上,意識漸趨混沌,也不知將他們的對話聽入幾分。

  隱隱的刺痛讓他分不清楚痛楚的源頭,益發微弱的氣息控制不了地任魂魄在虛無縹緲的地帶中遊蕩。

  他知道所有感覺將飄離身體遠去。

  「孩子……孩子……」法羅朗連喚數聲,強撐著渙散的意識。

  司空禹蹲下身,陰鬱地握住他的手。「朗叔,別說話……老巫會有辦法、你撐著點……老巫會有辦法的!」

  這些年來,法羅朗就像他的爹,從他八歲開始,兩人便再也沒分開過,他們甚至比親爺爺、親外公還親。

  他看著法羅朗臉上明顯的風霜、漸白的鬢與嘴角深刻的紋路,感覺心臟已不勝負荷地被壓迫得疼痛不堪。

  「別難過……」強忍著極大的痛苦,法羅朗揚起驕傲的笑容。「能把你平安拉拔大……你娘泉下有知……自該暝目……」

  往事歷歷,法羅朗的思緒回到當初他與公主初航到海上冒險的過去。那一幕一幕、點點滴滴在眼前晾過。

  司空禹的心口突地緊縮,眼眶中的熱淚再也抑不住地滑落。「朗叔!」

  當爹娘面對外公的前一晚,他就被託付給朗叔。他也知道朗叔至今仍未娶妻的原因,就是為了守著當初立下的承諾。

  法羅朗手臂上泛黑的狀況緩緩往上蔓延,唇角開始冒出鮮血。

  司空禹長指微顫地解下披風為他拭嘴,誰知道唇角的鮮血怎麼也抹不盡,反而浸濕了披風下擺。

  他眸光含淚,仰頭打量天際,緊握的拳頭沼節分明,禁錮著心中的痛楚。

  「霞姑娘、霞姑娘……」法羅朗雙眸失去了往日的光采,虛弱的喚著。

  「朗叔,我在。」她喉嚨緊縮、雙肩顫抖,努力讓嘶啞嗓音持平,法羅朗深邃的面容在盈淚的美眸中模糊難辨。

  「把……頭……頭低下……」

  水蘊霞恒言,身子柔順地傾向前,附耳在他的唇邊。

  「我把阿禹……交給你……」

  「不!朗叔……」水蘊霞的眼淚撲簌簌地像是斷線珍珠,一顆顆滾落在法羅朗的衣上,拓了一片濕意。

  「阿禹那孩子……會真心待你……有你陪著他……我就放心了……」

  「朗叔,不要……」水蘊霞倚在他寬闊的胸膛拼命搖頭,淚早已不受控制地瘋狂墜落。

  以著最後的力量,法羅朗固執地讓兩個孩子的手相貼,虛弱的語調似變調的弦音。「我知道只有你……答應我……孩子……答應我……」

  「我答應您。」司空禹緊緊拙住水蘊霞的柔荑,沉痛地閉上眼。

  法羅朗了卻心願,整個人抽搐了幾下,氣力在瞬間消失殆盡。

  「跟……藍……琉說……我……對不起她……」法羅朗吐出最後一句話,腦袋一偏,沉沉地合上眼。

  司空禹的臉色,霎時褪成死命的灰白。

  「朗叔!」

  眾人悲慟的呼喊隨著他的斷氣,在冷冷海風中回蕩著。

  海風吹得狂肆張揚,杵在桅杆頂端的燕鷗發出尖銳的叫聲。

  蕭索的天色、悠蕩的大海,屬於法羅朗的一切在此刻停擺……所有關於他的,載浮裁沉暖暖遁嗅而玄。

  似是天有靈,風向在數日後轉變,勁風驅動著鬼船,全速南行返回鬼岩蘆島援救島主司空霸。

  這一段期間,火長的職位暫由另一名跟著法羅朗許久的資深船員替代。

  鬼船上的氣氛卻似嚴寒酷冬,陷入空前的愁雲慘霧當中。

  情緒沉滯了好些天,水蘊霞一瞧見大熊便問。「沒見到你們頭兒嗎?」

  「在朗叔的畫室。」大熊抓了抓頭續道:「你去勸勸頭兒,他這些天吃不多、睡不多,回鬼岩蘆島哪還有氣力抗外敵?」

  水蘊霞輕歎口氣。所有計畫因為那突發的意外而生變,雖然鬼船要回中原了,但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快樂的情緒。

  擔憂的心情在胸中泛開,水蘊霞點點頭道:「好,我去看看。」

  她的語才落,廷少詠跟著拿出一碗雞湯說;「那順便看有沒有法讓頭兒補一補。」

  水蘊霞眉心微挑,接過了雞湯。「你們倒是把我利用的徹底啊?」

  廷少詠笑得尷尬,並沒否認她的話。

  大熊歎了口氣,強顏歡笑道:「頭兒自是喜愛你多一些,咱兒是比不過的。」

  唇邊漾著苦笑,水蘊霞想起法羅朗,不由得淺斂眉心輕吐了口氣。

  「小心走。」大熊與廷少詠異口同聲叮嚀。

  她微微頷首,難以置信自己在這麼短的時間便融人船上的生活。大家的熱情與善良,讓她感動萬分。

  她端著雞湯,小心翼翼走過靠近底層的貨艙,對船上隨波輕蕩的晃曳已經習慣許多。

  一進畫室,撲鼻的油彩漆味迎面襲來。

  她知曉法羅朗喜歡畫圖,不同中國的水墨,他擅長的是油畫肖像。

  過去幾個月法羅朗常嚷著要帶她進來參觀,但總不巧地遇上突發事件而作罷。

  於是一擱再擱,今日再踏進他的畫室竟已天人永隔……

  夕陽的光芒照進艙房內,將司空禹深栗色長髮與寬肩上鋪鑲一抹燦目的金紅色澤,水蘊霞小心翼翼將雞湯擱在桌上。「該用膳了。」

  然而,過了半晌依舊沒反應。

  從法羅朗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司空禹就像是將所有的情緒壓隱人心中最深沉的地方。

  她不懂!他選擇獨處,是靜思懷念又或者是逃避面對現實?

  「司空禹,我同你說話!」她旋身走到他身邊,讓他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我聽到了。」目光落在她嬌美的臉上,司空禹的紫藍深眸覆著冷冷的薄冰。

  他的表情讓她的心突地緊縮,她輕揚下顎。「少詠燉了雞湯,趁熱喝了。」

  他面無表情,淡淡地出聲。「你喝。」

  「是你喝,不是我喝!」她輕斥,為他不愛惜自己感到生氣。

  他眉眼肅冷,一雙紫眸進出兩道寒光。「我沒胃口。」語落,他的視線重回到窗外。

  水蘊霞心頭緊縮了下,因為他過分淡漠的神情觸動了她心底刻意壓抑的情感。

  當法羅朗臨終前將她與他的手相疊在一起時,她能感受到司空禹說那句話的真誠。

  她知道,司空禹的承諾不是讓法羅朗瞑目的敷衍之詞,而是真正來自心扉的原始情感。

  一種說不出的悲傷蔓延全身,她站在他的身後,忍不住張臂抱著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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