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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冰冷的海水似千萬枝冰針,狠狠地穿透入膚。

  司空禹猛地睜開眼,發現身上佈滿一身冷汗,原來,他又做夢了,一個從童年纏繞至今的噩夢。

  他赤腳下床步出沉悶的艙房,一走出艙房,海風迎面撲來。今晚天氣很好,月光迤邐在甲板上,鋪著溫潤的微光。

  「頭兒,睡不著啊?」守夜的大熊扛著大刀,肩上大刀的銀燦光芒與咧開的一口白牙成了黑暗中唯一亮點。

  司空禹脫去上衣,露出結實精壯的上身,朝他微微勾唇。

  長得似熊般的大熊見狀,明白頭兒接下來想做什麼,退了一步,嚇得頭皮直發麻。「不不!咱兒老了,可不想在這時辰練身體。」

  司空禹接任船長的那一年,精力正旺,在船上幾乎天天找人打架練身體。

  雖然自己的身形足足大了司空禹一倍,但可比不過司空禹利落的身形,每回比試他總是被扁得慘不忍睹。

  「誰說要跟你練身體來著?」司空禹淡瞥了他一眼,輪廓分明的俊臉挾著幾分無奈。

  「忒好,不是咱兒就好!」大熊拍了拍自己厚實的胸膛,還不忘陷害同伴。「要找就找澤一、找廷大廚或找巫循,就是別找咱,你同他們打才夠暢快。」

  司空禹深栗色的劍眉微挑,俊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廷大廚是船上的廚師,巫循是大夫,他不以為和這兩個人比武會有什麼樂趣。

  不過,蒼本澤一倒是不錯的人選。他是倭人,武功極好、年紀與自己相仿,是鬼船中唯一可以與自己相較量的人。

  只是他現下沒這心思。

  「頭兒?」大熊喚了喚,深怕司空禹反悔,抓了自己充數。

  司空禹回神,薄唇淺勾道:「放機靈點,我沖涼去。」話一落,他雙足輕點,靈巧地躍至船緣,須臾間便躍下海「沖涼」。

  「唉呀!頭兒你、你怎麼又跳海?」大熊扯著嗓直跳腳。

  「頭兒又下海沖涼了?」走上甲板的巫循見到這幕,啼笑皆非地問,語氣裡有幾分漫不經心,對司空禹率然的行徑早已司空見慣。

  「就是、就是。」大熊搔了搔頭,雜亂的粗眉打了好幾個結。

  雖然現在船離他們的據點——「鬼岩蘆島」不過幾海哩,但此處依舊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鬼海海域呀!一個不留神,恐怕小命不保。

  「你瞎操心個什麼勁兒?又不是不知道頭兒的個性!」巫循不以為意地淡道。

  「也是。」大熊細思了會,囑咐手下收帆下錨,摸了摸肚皮道:「這一說肚子裡的酒蟲也饞了,咱去廷大廚的廚房挖挖寶吧。」

  巫循對他的提議極感興趣,跟在他身後,心頭則再一次為「嘯夜鬼船」的精良配備讚歎。

  「鬼船的錨索長度鐵定十分驚人吧?」巫循忍不住開口問。

  雖說此刻風微、浪平,但要一艘大船泊在海中央卻也是極為困難。

  「當然,這可是朗叔為了頭兒老愛半夜沖涼的毛病所設計的。」待在鬼船最久的大熊笑呵呵道。

  海水深不可測,若非火長——法羅朗結合佛朗機人與中國人的航海技術,又怎能讓無限長的船索紮進海底,穩住船隻呢?

  巫循斂眉,心中讚歎。

  月色正皎。「嘯夜鬼船」泊在海中,享受著隨海風擺蕩的悠哉。
  夜正深,海水雖沁涼卻遠不及噩夢中的刺骨寒意。

  司空禹在海中暢泳了好半刻,方竄出水面,便被眼前的情景給撼住了——

  東方有一突出海面的石礁島,透過月光披落,隱約勾勒出嶙峋大石上有一抹人影。

  背對他的儷影窈窕,一雙白若瑩玉的纖手正理著如瀑般的墨黑髮絲。

  在月色下,那身形蒙上一圈霧般的薄光,薄光中透著幾不可辨的清冷、幽柔的氣息,美得根本不似人間之物。

  司空禹唇角淺揚,紫藍深眸躍著興味眸光。

  他曾聽朗叔說過人魚的故事,聽說這半人半魚的妖精會以歌聲魅惑漁夫,引發海難。

  此次機緣巧遇這傳說中的妖精,他豈會放棄這一探究竟的大好時機?

  此時,一抹溫潤的樂音落入耳底。

  是歌聲?是樂音?不管是哪種,司空禹已被那繾綣中帶著淡淡哀愁的樂音勾住了心魂,久久無法回神。

  樂音好美!激起他心頭想斟酒對月獨飲的衝動。

  然而就在此際,「人魚」縱身一躍,腰間忽熾的光點隨著她沒入海面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司空禹緊蹙眉頭,著了魔似地跟著她往深海處泅泳。

  就搏這一次機會了!水蘊霞收緊掛在頸上的白玉笛,毅然絕然潛入令人聞之喪膽的「鬼海海域」。

  聽聞此處潮流湍急、暗礁遍佈,一個不留神便可能葬身於此。

  儘管如此,卻無法打消水蘊霞下海尋珠的念頭。

  自從靈珠失去鎮島之珠後,珍珠年年欠收、天災接踵而至,整個靈珠島蒙著令人沮喪的陰霾。

  水蘊霞猶記得娘親曾說過,當年她便是在此處采得四顆鎮島靈珠。

  所以她不驚動任何人,隻身前往這片「鬼海海域」。

  縱使已事隔多年,她依舊存著最後一絲希望,涉險來到此處采珠。

  娘,您在天之靈請保佑女兒順利找到替代靈珠的新珠。順著潮流,她潛進深海裡,暗自祈求著。

  黑夜中的大海闃黑若墨,憑著多年下海采珠的經驗,水蘊霞以系在腰間的夜光明珠引路,依著腦中推演過的海中地形,穿巡在暗礁之中。

  為了下「鬼海」,她泊船在此處整整觀察了十日的海象與氣候,才選在今日行動。

  她自信滿滿,以為海中的狀況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豈料,海底暗礁錯布,一個閃神她的腿便被尖銳的礁石劃了一道口子。

  糟糕!水蘊霞蹙眉暗斥自己的粗心,穿透筋骨的麻痛浸入傷口,瞬間,受傷的左腳已無法動彈。

  她一驚,原本沉定而綿長的氣息被懊惱的心緒打亂,鹹苦的海水趁機嗆入她的口鼻。

  暗礁有毒!水蘊霞腦中才掠過這一個想法,渾沌的思緒取代一切,如同被黑夜籠罩的深海——靜謐而沉窒。

  她……或許就要死了!水蘊霞痛苦地任由身體直往下墜。

  ***

  司空禹憑著她腰間模糊的光點得知她的方位,卻不免更加疑惑,為何「人魚」會愈潛愈深,難不成她真要回到海裡的宮殿?

  就在他打算放棄追尋的時候,那抹亮點卻以不尋常的速度往下墜。

  他蹙眉遊了過去,行動雖敏捷卻不敢大意,鬼海以深海毒石礁聞名,之前他就曾吃過一次暗虧,是船醫巫循將他由鬼門關拉回。

  片刻,司空禹來到「人魚」身旁,倏地驚覺,他所追尋的竟是一個與他同為人類的姑娘?

  他輕扯的薄唇透著自嘲,強健有力的雙臂攔截住姑娘下墜的嬌軀。

  水蘊霞隱約感覺到腰間柔而扎實的力道,撐著薄弱的意識,睜眼見到一張棱角分明的模糊面容。

  司空禹帶著她,一股作氣地往海面疾泳——

  突如其來的新鮮空氣猛竄進鼻息,水蘊霞嗆咳出聲。

  「原來真的是個『人』……」司空禹失落地低喃,然而下一刻,原本透著失望的紫藍眸子,卻因為看清身旁姑娘的面容,迸出驚異的光芒。

  「你是誰?」水蘊霞回神,即使氣息微紊、頭昏腦脹,也無法忽略身旁強烈的男性氣息。

  「你又是誰?」司空禹反問,目光放肆而大膽。

  水蘊霞面對男子無禮的注視有幾分惱意,澈亮的眸子有著防備,定睛一看,她才發現他不像中原男子。

  深栗色的半長髮未束,如同他灑脫的劍眉,顯得過分恣意、傲慢。更教她心慌的是,他有一雙像晚霞褪盡後的紫藍色深眸,深邃詭譎地讓人無法直視。

  水蘊霞別開臉,心頭略有一絲慌亂,不願回答。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司空禹揚唇,相較子她的彆扭,他顯得率性。

  「救命恩人?」

  水蘊霞放眼望著墨海滔滔,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湧上心頭……

  她沒事,不也代表她的采珠行動失敗了?

  司空禹瞅著她落寞的面容,心頭竟有一些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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