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潔 > 最野的心跳 >


  三年前她接下「Blue Tempo」時,楚梁就跟在她身邊,幫她處理潛水方面的工作。

  她依然記得當年楚梁以潛水教練的身分來應徵時,全身上下散發出的自信與風采……沒想到才短短三年,她所認識的楚梁已徹底消失。

  這些年相處下來,她與楚梁發展出情同姐弟的情誼,她太瞭解……太瞭解他心中執拗的征結所在。

  楚梁陰鷙地瞪著春語,不發一語,兩道濃眉地在眉心堆攏成丘。「別在我面前提起她,那都過去了!」

  無視於他的怒意,春語感歎地開口:「三年了,夠了,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韻嬛的死是個意外,你無須負責、無須自責……」

  握著拳頭,楚梁棱角分明的俊顏籠上一層死灰,他壓低著嗓,一字一句地道:「語姐,這是最、後、一、次,別再提起『她』!」

  暴烈的氣息由他緊繃的身軀散發出來,目光中逼人的寒意,言明著自己足以容忍的底限。

  他明白,這個傷口一直被壓在內心深處,根本從未癒合、結痂,這件事將永遠成為詛咒。

  「不……別……別帶我回去……」倏地,一句無意識的呢喃打破了空氣中凝結的氣息,更讓兩人同時將視線轉向女孩身上。

  「我不要!」躺在床榻上的康澄心出聲尖叫,淚水不斷地自頰滑落。

  在夢裡,她的身體虛幻地飄浮著,她想掙扎卻動彈不得。

  康澄心害怕地揮動著手臂,感覺到身上每一寸肌膚被大大小小的點滴、滴管給牽扯著。

  她根本動彈不得!似乎連呼吸的空氣裡也彌漫著藥味。

  她好難過……很不舒服。「我不回去!不回去!」

  「沒事了!噓……沒事了……」春語見狀,連忙趨向前去,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

  她溫柔的嗓音像道春風,不疾不徐飄入耳,康澄心緩緩張開淚眼,模糊的眼中有嬌小的春語與健壯似希臘神祇的楚梁。

  莫名其妙地,兩道熱淚瞬間滑下。

  「沒事了!放心吧!是楚梁救你上來的哦!」春語寵溺地揉著她的發頂,溫柔地說:「你真是不小心,幸好楚梁常在那一帶潛水,要不……你可成了名副其實的水鬼啦!」

  康澄心一怔,是楚梁救了她?!

  「為……為什麼要救我?」康澄心哀怨地瞅著楚梁,以著低啞、破碎的嗓音問著他。對,她是不小心跌下海的,但為什麼要救她?

  楚梁雙手環胸,原本隱忍的忿恨情緒因為她的反應在瞬間轉為烈焰。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

  「有什麼事非得鬧到自殺嗎?被男朋友甩了,還是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想不開?」他濃眉微挑,唇角揚起嘲諷的淺笑,瞅著她的眼神蓄滿鄙夷的神色。

  康澄心睜著無神的迷蒙雙眼,無視他輕蔑的口吻,再次問道:「為什麼救我?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救我?」

  她飄渺的思緒仍不定。既然上天給了她解脫的機會,就讓一切順勢發展不就好了,為什麼要救她?

  她不要苟延殘喘地拖著這副孱弱身軀,過著那生不如死的日子。

  這個藥罐子身體,活著對她而言是種累贅,早在落水的那一刻她便坦然接受這樣的安排。為什麼還要救她?

  突地,「啪」的一聲,左頰灼熱的痛感硬生生將康澄心從絕望的思緒中拉回,她下意識撫著自己的臉,抬起頭望著楚梁幾乎要噴火的雙眸。

  「楚梁你瘋了嗎!」春語瞪大眼,不敢相信楚梁竟然出手打了她。

  「我不過是要打醒她罷了!多少人求生不得,她卻急著求死!呵,這年頭果真盡是一些無病呻吟、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人!」他的雙眸染上陰鬱,剛毅的臉部線條因盛怒勾勒出駭人的肅然。

  當年韻嬛求生不得,眼前的小女生卻求死?多麼的諷刺啊!

  康澄心無意識撫著頰,微側首眨了眨眼,在他盛怒的眸中瞧見了他對自己的鄙夷,他一定很後悔,說過想追自己吧!

  別開臉,一股酸楚在胸中翻騰,她的淚無聲無息地滴落,一滴、兩滴……滴滴落在海藍色的被套上,暈出了一朵朵憐人的淚花。

  「不哭了……不哭,別理他,那小子他衝動了些……」一邊瞪著楚梁,春語輕輕搭上康澄心的手,話卻凝在唇畔,眼神滯留在她藕白的手腕上。

  她好白……真的好白,但卻白得讓人感到不舒服。

  青藍的血管清晰地蜿蜒在她白皙的手上,臂上散佈著仍有些青淤的細小針孔。

  感受到春語錯愕的目光,康澄心瑟縮地縮回自己的手,在楚梁要踏出房門時,她輕輕說了:「你……生過病嗎?」

  生病?楚梁高大頎長的身軀頓住了,腳步定在門口。

  「不是一天兩天,而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吃藥、不定時的打針……這種生活你過過嗎?」她蒼白的唇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反問。「你能體會嗎?」

  「澄心……」春語詫異地瞅著她,頓時無言。

  而楚梁文風不動地杵在門旁,寬闊的背影讓人讀不出他此時的思緒。

  無視於他們的震驚,康澄心喃喃自語著:「從小我就因為身體太差,天天被關在無塵、無菌的房間,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甚至連到學校上課也是一種奢侈。新鮮的空氣、藍天、白雲、綠地……都只是影像、圖片。

  我多想跟平常人一樣,是在陽光下過日子的……但偏偏我的身體就是不允許,我記得有一回,我爹地拗不過我的要求,讓奶媽陪我出門散散步,結果一回到家,我馬上就發了高燒。當時我好恨……真的好恨自己的虛弱,後來爹地在我的房間開了一大扇天窗,讓我隔著厚厚的玻璃看雲、看天空、看星星……」

  輕輕合上眼,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已幾近呢喃,就如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樣,她只是傻傻對著天空說話。

  「後來慢慢長大了,發現反抗根本無濟於事,於是我天天等著吃藥、渴望某一天吃完藥,身體會愈來愈壯,可以和正常人一樣,在陽光下跑步。有時我甚至會安慰自己——康澄心,你是是塔裡的公主啊!終有一天,會有王子爬上高塔,帶著你走進藍天白雲的晴空下……你是塔裡的公主啊!」

  她的眼淚不停的滑落,通紅的鼻頭裡盡是酸澀,最後終於忍不住挫敗地拼命搥著自己哭喊:「所以我不要這副殘破的身軀,不想在呼吸吐氣間全充斥著藥水味,我厭倦了那種生活,我不要……我不要啊!」

  「你別這樣!」春語正打算制止她的行為,杵在門口的楚梁卻搶先一步箝制住她。

  「既然這樣,你就更該好好照顧自己,告訴自己,你會好起來,只要你相信自己,總有一天你會健健康康、活蹦亂跳,身上會有用不完的精力!」楚梁握著她的纖腕,原本憤怒的情緒因為她可憐的處境而瞬然瓦解。

  瞅著她,楚梁霍地發覺她流淚的模樣,和死去的韻嬛多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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