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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巫循全身一僵,沉默的看著她,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桐普晴也不管他有沒有跟上,腳步逕自往蘆松溪方向而行。

  不久,她的腳步停滯在一塊巨石旁,輕喃著。「你應該認得出這是什麼吧!」

  巫循臉色陡變,眼底落入銀蝶被支銀針穿透,嵌入巨石。

  許是過了些時日,死去的銀蝶軀殼漸被風化,由軀殼延展出的四辦銀翅,幾乎要隨風而去。

  半屈膝,巫循拔起銀針,渾身陡地一震,是「蒼海二鬼」的蠍蠱銀針。

  同時,雪蝶兒的話在耳畔響起——

  守護蟲有時藏在頭髮裡,有時藏在衣服中,只要主人發生危險,守護蟲就會趕來救主人……

  如果守護蝶死了,那雪蝶兒……

  驀地,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冷意升起,他的思緒頓時陷入莫名的迷離當中,難道……雪蝶兒真的死了?

  不!雪蝶兒沒死!澀然閉上眼,他似乎可以感覺身體裡的蠱毒作祟。

  雖然若有似無,卻不是讓他完全沒感覺。

  他相信,雪蝶兒尚在人世間。

  桐普晴怔怔地瞧著他,勉強啟口。「巫大哥,雪蝶兒已經死了……你接受事實吧!」

  「她沒死!」莫名的情緒讓他失控地大吼,似要以這樣的方式,才能理直氣壯叱去她無稽的認定。

  迎向巫循冷厲的眸光,桐普晴愕然地僵在原地,流轉著淺愁的臉龐,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反應,明顯怔住。

  他艱難地低語,緊握的拳似是強忍著極大的痛苦。「她的思念伴著體內的蠱毒,反覆折磨著……我還有感覺……」

  桐普晴垂下眸,默然不語。

  「對不起,你……我想先靜一靜。」

  他用雙手抱住了頭,微微顫慄的身驅似不勝負荷失去雪蝶兒的痛楚,緩緩擠出一句話。

  額上滲出無數冷汗,此刻他心魂欲裂地分不清痛源自何處,他卻仍堅信眼前的的情景並未化解他心頭的疑慮。

  如果痛能讓他相信雪蝶兒的存在……那就任由痛將他侵蝕吧!

  入夜的「努拉苗寨」無聲無息,靜得似立在荒林的孤墳,透著股莫名的悲涼氣息。

  在沉靜的夜色裡,巫循隨意識驅使,一步步走往傳來潺潺流水聲的蘆松溪畔。

  月光落在溪面,隨流水晃曳著瀲灩的銀白月色。

  巫循雙眼怔怔地望著蘆松溪,眸中溢滿溫柔,浮現腦海的,全是雪蝶兒在月光下的蘆松溪玩著水時閃閃發亮的綽約身影。

  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麼非得男子才能同女子說情話?

  再過兩年,我的貼繡上衣就可以完成了,我不管阿循哥去多久,雪蝶兒只等你兩午。

  阿循哥……

  阿循哥……

  潺潺流水劃破倒映水中的嬌顏,恍然瞬間,雪蝶兒笑著同他說話的模樣,被沖往山腳下的蘆松溪。

  怔怔望著溪水,他滿腹似水柔情變得苦澀,當初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他離開呢?

  為何訂下的是兩年之約呢?

  如果他可以早一點……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悲慘的結局呢?

  千回百轉的思緒充斥在巫循胸口,壓迫得心臟疼痛不堪。

  「蝶兒別走……」他思緒模模糊糊地涉水入溪,像個癡兒,緊緊追著往下流動的潺潺流水。

  不知走了多久,他似是踢到溪床的石頭,直接往前撲倒進溪中。

  遠遠的,隱身在林蔭深處的纖影,因男子的一舉一動,眼中傾瀉出一串串晶瑩的淚水,不舍地揚聲。

  「阿循哥——」

  那輕喚雖柔,卻霍地震入心扉,巫循欣然回首,癡癡地想,或許雪蝶兒會出現在身後。

  然而在他回過頭的瞬間,失望再次湧上。

  縱使雪蝶兒的形影、聲音那般深刻地緊掃心頭,卻終究只是幻影……

  巫循目光失神,頹然地半跪在溪中,未曾如此害怕、絕望地任現實吞噬他的渴望,希望能就此死去。

  不遠處,月光灑落在那一抹虛蒙、單薄的身影之上,仿佛一個不留神,那身影就會隨風而逝。

  「阿循哥……」她咬著唇,柔柔喚著。

  淚霧模糊了視線,看著巫循被思念折磨的痛苦,雪蝶兒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阿循哥……對不起……對不起……」

  無聲的淚珠一顆、一顆順頰滴落,染濕了衣襟。

  「我不能見你……你不要再牽掛蝶兒了……求求你……」

  她的腳步飄然往後退去,心跳得飛快,這麼苦苦撐著已筋疲力盡的靈魂,為的就是再見他一面,誰知見了,心中的牽扯、冀望卻更深。

  她真傻呐!明知這段深情將無疾而終,她又何必作繭自縛呢?

  夜沉,月光拉長她疾步而行的身影。

  兩顆同受煎熬的心,註定要被生死隔離。

  籮勞燭火倒映岩石上,照亮了岩洞,洞外厚重藤蔓層層披覆,巧妙得透不出一絲光源。

  「蝶兒,起來喝藥了。」捧著藥碗,桐普晴輕聲喚著。

  雪蝶兒背對著她,躺在覆著乾草的地面,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蝶兒……」桐普晴出聲再喚,聲音略微哽咽地坐在她身旁。「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

  前些日子,她回到苗寨時,也被寨裡淒涼的情形嚇住了。

  還沒搞清楚狀況,便在蘆松溪畔救回了僅存一息的雪蝶兒。

  她隱隱知曉事情並不單純,但礙于雪蝶兒傷得太重,她只能帶著好友暫時藏身在童年常玩的地方。

  這些天,雪蝶兒身上的傷雖復原,但蠱毒卻已侵入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無藥能解。

  知道巫循已重回苗寨,雪蝶兒更是不顧危險,在巫循黯然徘徊的地方,默然駐足。

  兩人似兩道滯留人間的幽魂,見不到彼此,卻又情牽相系,執拗地不願面對事實。

  「我——沒辦法。」咬著唇,雪蝶兒的眼淚無聲無息滑下,啞了嗓。

  好友這般逃避的心態,讓她再也隱忍不住地斥道:「既然壓抑不了,就去見他吧!你這樣折磨巫大哥,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死的。」

  雪蝶兒的反應依然是淡淡的。「不會……只要我死了,阿循哥身上的相思情蠱自然就會解開,至此,他會長命百歲……會……」

  一思及每次遠遠地看著他,她的心便揪得疼痛。

  他瘦了,憔悴萬分,東在腦後的黑髮,淩亂地飄至前額,原本俊毅臉龐已失去往日神采。

  這些日子以來,他俊目渙散,雙頰消瘦、下顎胡髭遍生帶出頹喪的氣息,眼神陰鬱而孤獨。

  她,親手毀了她的阿循哥,讓他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一股無止盡的冷襲來,雪蝶兒下意識抱緊雙臂,唇角輕顫地輕抿著唇,不再開口。

  「蝶兒!」

  斟酌了片刻,雪蝶兒緩緩地逸出一聲歎息。「桐桐,幫我寫封信。」

  「信?」

  「對,現在只有他的兄弟能救他。」她勉強起身,慘白得毫無顏色的雪容,有著無比堅定。

  她期待他的兄弟可以將他拉出失魂落魄、如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裡。

  然後……忘了她。

  巫循猛灌了口酒,灼辣的酒液流入肚中,肚腹翻滾著溫暖,卻還是溫暖不了他的心。

  莫怪人常言,藉酒澆愁愁更愁。

  「老……巫?」看著坐在溪邊,背對著他們的落拓男子,大熊有些不敢確定地喊出聲。

  「誰……誰來了?」巫循滯下手邊的動作,循聲望去,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看清眼前的人。

  他茫然不知所謂的反應讓大熊和廷少詠詫異地愣了愣。

  「老巫?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在一個月前接到一封來自「努拉苗寨」的求救信後,披星戴月地由剛辦完喜事的「靈珠島」來到雲南。

  沒想到一來到苗寨,卻讓他們驚愕地完全失去了主張。

  掬了把水振了振思緒,巫循不解地問:「為什麼你們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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