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潔塵 > 煙影搖風 | 上頁 下頁
十五


  「不知道出路在哪兒?不過我剛剛聽到流水聲,我想如果我們溯源而上,應該就能出穀了。」慕容如風自信地說。

  冷若煙看看自己的腳,雖不大痛了,但可以想像那是藥的鎮痛功效在起作用。她皺眉道:「我怕我現在還無法行走。」

  「這點你不用擔心。」慕容如風顯然早已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背你走。」

  「背我?」冷若煙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慕容如風頑劣地一笑:「現在你我同是『殘缺』之人了,唯有相互幫助才能共渡難關啊。以我足代你足,以你目代我目,相信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她沉默許久,忽然幽聲道:「這世上從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你煩心嗎?」

  「當然有。」他的眼眸因映入星光而顯得極富神采,「只不過我很少讓自己真的身陷其中,痛苦煩心時只要試著去釋放它們,不要鬱結在心,就會好過多了。」

  她呼出一口氣,今夜的心緒似乎特別煩亂,禁不住話也多了起來:「你的爹娘一定很疼你吧?」還記得慕容雄曾說他是他們慕容家的「心頭肉、眼中寶」。

  「是很疼我,同樣也疼我們所有的孩子。」談及親人是慕容如風最快樂的事。「家裡的孩子雖然多,但父親並不會偏心,從來都是獎懲分明,賞罰有制的。不過在十幾個兄弟姐妹中,我的年齡較小,大家難免會多照顧我一些。」他靠在山壁上,臉上露出神往之色:「真懷念五姐的琴聲啊!小時候如果聽不到她的琴聲,我會睡不著的。還有八哥,最喜歡扮鬼嚇唬人了。有一次把七妹嚇哭了,跑到爹面前去告他,他反到先離家逃跑,找了三天三夜才將他找回。最終仍免不了一頓訓斥。但他卻因此養成了一個習慣,一不順心就離家出走,常常數日數月不見蹤影。他的輕功是全家中最好的,不知是不是就這麼練出來的?」

  「還有五哥,他記憶力超群,從小讀書就最省心,再長的文字只要看一遍就能一字不漏地背誦下來,不到十四歲,他一個人就把家中的藏書幾乎全看完了,要不是因為厭惡功名,他一定可以考一個狀元回來。」

  他說著說著,笑容忽然一暗:「最遺憾地就是自從失明之後,便再也看不到七哥的畫兒了。」

  「你原來是看得見的?」冷若煙有幾分錯愕,因為她一直以為他天生就是個瞎子。

  「我十三歲那年才瞎的。四哥想了很多辦法也找不出病因,我想這大概就是天意吧?」他的神態自若,「不過我至今還能記得如烈火般的紅色和清澈純淨的藍。我六妹性情較冷,和你倒有些相象,她喜歡穿素色的衣服。七妹則偏愛豔色,每次全家聚會總能聽到她的笑聲,她人就像她的服色一樣奪目。」

  冷若煙聽著他的陳述,看著他的俊容,想像著即使是在眾多傑出的兄弟姐妹之間,慕容如風本身的風采也一定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有色彩的記憶,對於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是幸,亦或是不幸的?

  夜色中,慕容如風的聲音輕如和風,溫雅怡人,沉浸在他的聲音中,冷若煙又漸漸睡去了。在夢之深處,她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熟悉溫暖的氣息,環繞在她的周圍,像一池溫泉,融融的,暖暖的,讓她甘願沉浸其中哪怕是一生一世。

  慕容如風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第二天便執意要背著冷若煙尋找出谷之路。

  沿著穀中的泉水,他們緩緩地前行。

  冷若煙伏在慕容如風的背上,他並不是個孔武有力之人,因為體形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瘦削的身材很挺拔,他的背部並不寬厚但很溫暖,雖身負一人但步履仍很輕盈,呼吸平勻,顯然是內功精深。這更讓她幻想,如果慕容如風是個正常的人,應該早就在江湖上揚名立萬,聲名顯赫了。憑他的「才貌雙全」,必會是眾多女子所傾慕的對象,而她與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走到一起,共同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

  在冷若煙之前的二十年生命中,唯一曾與她有過這樣親密接觸的只有母親一人,在她活著的時候,她帶給冷若煙的痛苦遠大於歡樂,她死後也將冷若煙僅有的一點親情溫暖帶走了。從那時起,冷若煙相信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將會孤獨一生。她從不幻想愛與幸福,是因為她根本在抗拒它們,她不相信上天會將這些恩賜給她,她的生命中是不應該有歡樂的。沒有歡樂,也沒有淚水,選擇堅強,選擇孤獨是她唯一的信條,唯一的準則。可為什麼這些天裡,她的心總不平靜?像是一片冰凍已久的冰面被人猛地用石頭砸開,露出冰下那柔弱的湖波。她越來越恐懼,恐懼這種暴露所引來的後果。這是上天給她的考驗?還是又一次的懲罰?

  「你累了嗎?」他溫和的聲音從她的身下傳來,讓她一震,心中那本已碎裂的冰面又多添了幾條裂紋。

  「不累。」奇怪,其實這句話應該是她問他的,畢竟負重的人是他,而自己只不過就是一動不動地趴在他的背上,如此而已。在與他相識的這些天來,他總是以一種關懷的口吻語調與她講話,是天性使然,還是因為這是他待人的準則之一?

  她想的越多,心緒越亂,而這份紛亂竟又被慕容如風察覺了。他關切地問道:「你的呼吸怎麼這麼急?是不舒服嗎?」

  「沒事。」她怕被他察覺了心事,掩飾地轉移話題:「再走一段,應該就可以出穀了。」看山路越來越平坦寬闊,坡度斜起,這應是出路沒錯。

  但是,事實卻出乎他們的預料。走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工夫,他們停了下來:在他們面前是一堵山,水流從山上傾斜而下,流入山谷,山勢陡峭,高聳入雲,以他們二人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上去並不容易。

  「怎麼辦?往回走嗎?」慕容如風問。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