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潔塵 > 夜櫻流歌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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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輕悠而悵然:「一直都很羡慕那些可以生活在人群中的同齡人。像個正常人一樣去上學,上班,戀愛,結婚。雖然平凡又普通,但卻寧靜而溫馨。」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那種生活,也許是很多人所鄙棄的,但卻是我夢想中的世界。」 他突然而來的憂鬱引發了她心底的悲情。沒說話,但心底卻已有了相同的共鳴。他們的世界,從幼年起便籠罩在一層黑暗的罩子中,看不到多少光明,多少希望,多少夢想。只能看到無盡的血腥、殺戮和死亡。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命運,或是上天給的或是自己選的,最終的目的是什麼?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生存的價值又在哪裡? 「你來看!」風間夜忽然有些興奮地喚她。以為他發現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她湊過去看。在教學樓外的長廊中,一根柱子上隱隱綽綽的刻著一句話:一生永遠愛X子。名字已經看不清楚,顯然是年代久遠了。 不過是少年人青澀的戀情。她不禁嗤之以鼻。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用「永遠」來形容,除了……死亡。 風間夜卻雅然而笑:「好美的誓言,不是嗎?」他的眸光轉向她,「這世上最美的誓言無過於用生命作交換。倘若……」他的話突然頓住,微笑有點凝固,看到她略帶疑惑的表情,他卻未將後面的話說出來:「倘若上天肯給我時間,我也可以許下一個相守一生的誓言。」但是,一生?他還有一生嗎? 兩人失神地對視中,魔一般的憂鬱在心中乍隱乍現,不曾說出,只是獨自品嘗。此刻他們只覺得自己的痛苦應該由自己承擔。分與對方,只能憑添更多的愁煩。 「夏子?」在兩人身側乍然傳來一個驚詫的呼聲。 兩人一起看去,一個中年婦女就站在兩人身旁不遠處,驚訝地看著千尋雪櫻。聽到她叫出的名字,雪櫻渾身一震,如被雷噬。 那婦女眼中的目光更加驚奇,但又很快從震驚中蘇醒,歉然道:「抱歉,我認錯人了。」 風間夜早已察覺到兩人異常的反應,只笑笑:「沒什麼,那位夏子女士是您的朋友?」 「是我小學同學。就在這裡,我們一起長大的。」在風間夜溫暖的笑容前,沒有人會隱藏自己的話。中年婦女盯著千尋雪櫻:「你和我的同學長得真的很像。」 「人有相似,沒什麼奇怪的。」千尋雪櫻很快就回復到冷漠疏離的表情中去。 婦女看著他們:「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 風間夜隱隱覺得她與這個學校有著淵源,先前那個謊言立刻更改,答道:「路過這裡,好奇便進來看看。」 「哦。」婦女點點頭,慨歎著:「這裡已經物是人非了,想想當年的情景,還真令人傷感。那時候一到了春天,同學們便愛坐在櫻花樹下聊天,可惜前兩年那些櫻花樹也被移走了。」 提到櫻花,風間夜的眼中掠過一絲遺憾,他恭敬地探問:「那您是這裡的……」 「我現在在這所學校教書,今天回來找一些遺落的材料,沒想到正巧碰到你們。」她推推眼鏡,善意地笑著:「這裡也沒什麼好玩的,天快黑了,還是回去吧。」她又看了一眼千尋雪櫻,禁不住問道:「請問你的名字是?」 然而千尋雪櫻卻倏然轉身,疾步離開,像是在逃避她的追問。 風間夜從後面追上,低聲問:「為什麼不告訴她你的名字?」 「有用嗎?」她冷冷回答,「我又不認識她,告訴她我的名字做什麼?」 「你聽說過夏子這個名字嗎?」風間夜閃動著晶亮的雙眸注視著她,令她心顫,但還是硬著聲音說:「不知道。從沒聽說過。」 她走得很急,腳下突然一絆,幾要摔倒,風間夜在後面欲拉住她,反被她推到一邊去。接著她聽到他在後面一聲低呼,忙回頭看去,他的一隻手正從旁邊的窗臺上移開,而窗戶上破碎的玻璃將他的手掌紮出鮮血。血,順著手滴落到地上,滴進土中。她的目光上移,訝然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卻只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任那鮮血不停地湧出而無所動容,好象在釋放自己的生命。 她撲過去,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急急為他裹上傷口,但鮮血很快又透過布片滲出,似乎流無止盡。 他的身子突然一晃,虛弱地伏倒在她的肩上,輕然的聲音中有著緊迫:「帶我去醫院!要快!」 ………… 千尋雪櫻茫然地站在搶救室的門前,不停有人影在她眼前穿梭晃動,她只覺得心中空空的一片,唯一還記得的,是風間夜在醫院門前倒下去時那蒼白無血卻淒豔非常的臉。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種如被人掏去全部生命的失落與焦慮。她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只是徒然望著搶救室中昏黑的人影,寂然無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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