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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他在她的身後默看著,看她梳妝的姿態,看她纖細的背影——極熟識的感覺,卻想不起來究竟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曾經見過相同的一幕?

  揀出在屋角屜櫃中他自己的一把木梳,無聲的走到她身後,一種熟撚的感覺驟然湧上心頭,使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代她緩緩梳理著她一頭的秀髮。

  她的手先是頓住了,而後無力地垂下,苦澀一笑:「頭髮亂了,還有木梳可理,若情亂了,如何能解開那些糾纏不清的結扣?」

  他一怔,凝視著眼前那片烏黑的簾幕,悠悠自語:「所以說,『發如情絲』原本是句笑談。」

  兩人同時一顫,說不清心底碰撞出的火花因何而生。只是一個對窗,幽然出神,一個對發,默默無語。

  …… ……

  李自成這輩子所犯下的最大失誤就是和吳三桂在山海衛的這一場決戰。

  這場戰爭的最初起源本是為了一個女人,但大仗打起來,兩軍對壘時,人們心中所想的已不再是任何絕代佳人的麗顏,而是生死之間的存亡。人通常會為了私欲而不惜去損害別人的利益,而最終受傷最深的除了那些間接被傷害到的人之外,行私欲者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在中國的歷史上,公元1644年,四月二十二日,山海衛。那裡曾爆發過一場怎樣驚心動魄的大戰,無需再去描繪,因為戰爭的結果只有一個:李自成慘敗。

  與吳三桂的交戰大大損傷了李自成戰鬥方面的元氣,先是健婦營的統領,他麾下唯一女愛將紅娘子,遭敵人冷箭偷襲,不幸身亡,其次是他的另一員大將馬世耀深陷敵群,最後自殺殉國。這一連串的打擊已令李自成疲于應付,同時由於清軍已經入關,十數萬的大軍如潮水般向他襲來,若非他的部下誓死拼命保護他,殺出一條血路,暫時避回了北京,他的性命恐怕也要斷送在這一戰中了。

  李自成剛剛進宮,甚至未做休整,就氣勢洶洶的持劍直闖後宮。一路上的侍衛、宮女及嬪妃看他那副已似發狂般的雙眼通紅噴火,嚇得只有四散躲避,不敢上前。

  李自成邁步走進的是陳圓圓所在的寢殿,陳圓圓雖然實際已是他的女人,但名分上尚未定妥,全宮上下還是尊稱她為「陳姑娘」。此刻她正靜靜的坐在自己的妝台前,對著鏡子給自己上妝。李自成看了更怒,喝道:「你到此時竟還有如此的閒情逸致?是不是得知孤打了敗仗,準備重換舊衣接你的平西王進城啊?!」

  陳圓圓轉過身來,款款下拜,聲音異常的平靜:「妾身知道陛下盛怒,此地已無我容身之處,懇謝陛下賜我全屍。」

  李自成聽了她的話頓時愣住了。他本是來殺陳圓圓的,但她的一心求死反倒令他不知所措。他怔怔地問:「你,真的想死?」

  陳圓圓伏拜更低,語氣堅定:「請陛下成全。」

  李自成瞪了她許久,忽然還劍入鞘,說道:「孤不會殺你,孤要留著你,讓你看著吳三桂死得有多慘!」他說完掉頭而去,遠遠的還可以聽到從長廊上傳來他那沉重激烈的長靴踏地之聲,似乎便是他此刻的心情。

  陳圓圓還跪在地上,在她的身後,一道在床前漫掛的圍簾後走出一人,竟然是葉香情。她挑著唇角將陳圓圓慢慢伏起,淡淡道:「我說過他不會殺你的。因為他決不甘心成全你這個烈女之名,若是讓吳三桂知道你已死的消息,恐怕這場戰事會演變的更加慘烈。」

  陳圓圓哀愁的樣子如春花凋落,一串渾圓的淚珠自星眸中迸出,順腮滑落。葉香情默默地看著她,忽然無聲的拿出一絹手帕,為其擦去淚珠,故作輕鬆調侃:「看你哭的樣子才知道什麼叫西子捧心,梨花帶雨。」

  陳圓圓顰眉更深:「這時候了,你還要拿我取笑?你可知我是生不如死?」

  「我知道,所以你必須好好的活著,絕不能死。」葉香情的一句話令陳圓圓摸不清她話中的深意。從她認識葉香情以來就一直深知葉香情對她並無絲毫的好感,不知為什麼這幾天卻與她走得格外近,似乎有保護她的意思。她自認是將死之人,所幸坦誠問出:「葉姑娘,若我眼力不錯,我記得你也應該是想殺我的眾人之一,為何會突然關心起我的安危?難道你是想利用我去要挾平西王,以救陛下嗎?」

  葉香情淡若輕風的笑容縹緲不定,放下一句話來解釋她心頭的疑竇:「近日我才知道能兩情相悅又能長相廝守是件多難的事。若你與吳三桂是真心相愛,我何不成全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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