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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這便是庶民與天子的差別了,天子的生老病死自有史官為他們記載,而那些淹沒在政權鬥爭,或是戰亂天災中的碌碌小民,又有誰來記錄他們的傳奇?

  我這一支筆終是不夠用的,只能把自己所知的儘量轉述出來,讓世人不至於遺忘在千年浩瀚的煙波裡原來還有過這樣一段不應泯滅的傳奇,在千百年的風起雲湧中,曾留下過一串串帶著餘香的足跡——

  第三生 明代

  一畦青園,滿簾夕醉,情似風月心如水。
  聽松濤,依月輝,拈梨花香蕊,枕上酣夢飛。
  誰道前塵如夢,紅顏多淚,情如遺恨難補綴。
  我笑蒼天苦覆雨,青絲成雪終無悔。明月知我意,流水待君歸。

  公元1644年 北京 京郊落鳳村

  昨夜剛下了一場小雨,今天清晨的泥土還帶著些微濕,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泥土芬芳。酣睡了一冬的花草慢慢吐出了新芽,在暖洋洋的春日下顯得格外舒展欣悅。

  落鳳村的西頭,有一片竹林,遺世獨立,經過昨夜雨水的沖洗,竹林的色澤比往常更加青翠欲滴,當陽光透過竹葉穿灑進來,將滿林都映得金光點點,那些竹子便如碧玉雕成一般。

  曲徑通幽,竹林中還有朝露清冷,早鶯啾鳴。竹屋院外的門簷上掛著一片竹牌,牌下的風鈴自由的在風中旋轉,叮叮咚咚敲得很好聽。竹牌上寫有兩行小字,只因竹牌晃動而無法看清。

  側耳傾聽,屋內有琴聲輕響,還有一群孩子稚嫩的讀書聲,光聽聲音,就可以想像那群孩子此刻搖頭晃腦的神情。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穗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孩童的聲音稚嫩清澈,惹得琴聲似乎清亮了許多,高音頻響,猶如穿林的雲雀在林中跳躍歡歌,聽在心頭人也覺得開心愉悅。

  琴聲正在高處盤旋時,卻忽被一個孩子的聲音打斷:「先生,這首詩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我讀了好多遍都讀不懂。」

  孩子說話口齒露風,尚有村音,而從屋中傳來的另一人聲卻像是來自塵外——若天邊的清風,又如泉中的流水,雖不大聲,卻如一道暖陽緩緩照來,足以滲透入人心:「這是西周一位沒落的貴族在感歎自己國家的滅亡時所作,你們無需盡懂詩中每一字句的實意,只要讀懂他心中那份深沉的傷感悲痛就行了。」

  「哦。」孩子應了一聲,也不知理解了沒有,反正不再說話了。屋中的讀書聲又起,孩子們又在一詠三歎的念著這篇詩文。

  琴聲重新響起,卻不再如剛才那樣歡悅了,低低琅琅,好像蒙上了一層薄紗般的憂鬱。

  一隻翠鳥嘰嘰喳喳地落在窗櫺之上,高揚著頭鳴和著琴聲迴響。琴聲因此停了,一隻修長的手舒展地探了出來,翠鳥如早已熟識般落在了那只手上。

  窗櫺後有人佇立,被窗框擋住看不清面孔。他輕輕用手撫著翠鳥的羽毛,微歎的聲音清靜沉吟:「現在大概只有你我還能享得這一時的清閒了,半個月後,不知有多少人要吟誦起這篇古風《黍離》。」

  …… ……

  此時的整個北京城即將面對的是一場新的戰亂。京城經過無數年風雨的洗練,屹立于晨曦之中依舊威武,但是那些被從太平夢中驚醒的京城貴族,和被明朝統治壓抑了太久的民眾,無論是誰,都難以保持住一副祥和愜意的心態了。

  自今年的正月在西安建立大順政權,改西安為西京,定年號為永昌後,闖王李自成進京稱帝的呼聲掀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潮。上個月,李自成率領百萬大軍躍龍門,渡黃河,直取太原。同時兵分兩路,一方由他的麾下大將劉芳亮率領出故關,奔真定,切斷崇禎部隊南逃的退路,另一方由他親率,一路攻克了忻州、代州,甯武、大同,現在據說已經到了宣府附近,離北京只是咫尺之遠了。

  闖王李自成本也是窮苦人出身,沒什麼特殊,但因為他這些年領導的部隊愛護百姓,高舉義旗,所以深得人心。而他屢遭大難不死的經歷也被奉為傳奇,漸漸傳得神乎其神,人人把他看作天神下凡,往往是攻城前只需往城中射進一封勸降書就有守城的將士開門相迎,不費一兵一卒,輕而易舉就獲得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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