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潔塵 > 碧雨幽蘭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君碧幽沉默著走到一張桌邊,將軸卷打開,那是一幅畫,以水墨寫意,畫的是一朵蓮花,青色的花梗,青色的荷葉,唯有花瓣之上有著一抹如嬌羞般的紅色。畫風生動,觀之似有輕風拂面,清氣宜人。

  「畫得很好。」君碧幽由衷地讚賞。雖然沒有落款,但她知道這一定是慕容雨所做。

  慕容雪走過來,指著那花瓣上的紅色,淡淡道:「這是他以血畫成。」

  君碧幽悚然一驚,回眸去看題在畫首的四句詩:

  生來傲骨偏挺秀,
  獨立寒潭自嗟愁。
  誓將熱血拼著色,
  不信青蓮不帶羞!

  字跡蒼勁有力,一改往日的瀟灑不羈。

  慕容雪低歎道:「他畫這幅畫時,我恰巧在他身旁。不知為什麼,他畫到一半兒忽然擱筆停下,一個人跑到湖邊獨自吹簫。聽那簫聲真能讓人落淚。回來後他欲再度提筆劃時,卻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把我嚇壞了。他卻笑笑,只說沒事,還說上天嫌他的畫兒畫得沒神韻,所以才特意幫他。接著就以血為墨,添色與花瓣之上,而後又提了這四句詩。」

  君碧幽呆呆地看著畫,聽她柔聲訴說,眼前似已看到慕容雨作畫的景象。

  「七哥說,他一生自負瀟灑,從無任何事可以令他割捨不下,唯有為采一株青蓮,幾乎耗盡他全部心血。但他依然無怨無悔。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會等到青蓮盛開的一日。」

  君碧幽歎問道:「你們慕容家的男人,都這樣癡情嗎?」

  慕容雪一笑:「別人我是不知道,不過七哥和九哥的確都是癡人,如今我是領教了。」她再遞上一張紙箋:「這是他在蘇州大醉後而作。」

  君碧幽再打開那張紙,上面是一筆狂放的草書,顯然寫詩時,持筆人已醉得不輕,但字裡行間的情真意切,仍是令人動容:

  夜半細雨落梧桐,
  覺來桂棹蘭舟空。
  昨宵春夢,
  又付予、湖煙柳塵中。
  我欲入雲深處,
  仗劍問天公:
  為何人生長恨水長東?
  水向東,
  迢迢總無窮。
  幾點流螢寒星夜,
  小舟聽晚鐘。
  碧水依痕,
  影聚還碎,
  英雄寂寞似孤鴻。
  唯恨太匆匆,
  無人共從容。
  傷心地,
  飛亂紅。
  桃花也問不相逢。
  何處覓芳蹤?
  南北西東。
  醉時魂夢與君同。
  莫笑我是癡情種,
  知我者,
  青山、明月、風。

  握著紙箋,一滴清淚忽然滴落其上,而落淚之人的唇邊卻是如夢一般滿足的微笑。

  何必一定要苛求他肯不肯改變自己去適應這種生活呢?何必一定要等到他親口說出那個字才叫完美的感情?有了這幅畫、這首詩,什麼都不用講,已經足夠了。最能相知相守的感情不一定需要擁抱,也不一定需要誓言,只需一個深情凝視的眼神,一種心照不宣的心領神會,便已是人間情感的極限。如今她已擁有了,別無所求,只希望現在回頭還不算太遲。

  「他在哪兒?」她的眸子煥發出從未有過的神采,慕容雪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微笑著回答:「前幾日聽說他在京城,後來似乎去了臨城。」

  君碧幽點點頭。

  莫待東風酬知己,明朝執手結蘭襟。

  與遼國的談判進行得果然不是很順利。由於雙方在很多問題上意見分歧較大,所以只是象徵性的簽署了幾條協議以向自己的國主交差。

  明天,遼國的代表就要回國了。明楓獨坐屋中,望著桌上一燈如豆,愣愣地出神兒。這幾天與銀蘿天天見面卻好像是天各一方。明知道她的眼裡全是希冀與盼望,他卻硬是狠下心不去理睬。他深知彼此的出身相距遙遠,再加上民族間難以逾越的鴻溝,今生若想再像初認識時那樣無拘無束地在一起已根本不可能了。這能怪誰?怪今生無緣吧。誰讓她竟是遼國的公主,而自己卻是中原的守將。

  外面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明楓揚聲道:「是誰?進來!」

  門開了,站在門外的卻是銀蘿。她忐忑不安的表情因為被冷風吹紅了臉而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明楓站起來,啞聲道:「你來做什麼?」

  銀蘿從身後拿出一個酒壺,聲如蚊蠅:「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想再和你喝一杯酒,行嗎?」

  明楓想拒絕,可是眼看她的頭越垂越低,還是板著臉道:「進來吧。」

  銀蘿將酒壺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分斟在桌上的兩個茶杯中,舉起一杯:「這一杯是感謝你曾給與我的照顧。」

  明楓端起杯,往事歷歷在目,觸痛人心,不去多想,他一飲而盡。

  銀蘿再斟一杯:「這一杯是祝你我兩國今後能夠和平相處,永無兵戈。」

  明楓再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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