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潔塵 > 碧雨幽蘭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承蒙公主錯愛,明楓受寵若驚。」明楓說得很冷,明顯都是反話。

  銀蘿幽幽歎氣道:「我知你不會原諒我,也不求你原諒,我這次來,只望能再見你一面就心滿意足了。」

  明楓聽著她的輕聲細語,似乎有一把刀子在剜他的心。禁不住背對著她的肩膀也微微抖動。

  見他狠著心腸不回頭,銀蘿心裡更加難過,但還是強作堅強道:「當初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無以為報,只盼這次談判能夠成功,使兩國真能從此停止干戈。」她以遼禮拜別:「實在是打攪了。」

  明楓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恰巧見她本已離去的身形忽然晃了幾晃,幾乎立足不穩,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奔了過去從後面將她一把扶住。

  沒想到明楓會來扶自己,銀蘿驚喜交加,眼中的盈盈之淚立時流出。

  一向只見過她春天般笑臉的明楓忽見她的淚容更是無限心痛,脫口問道:「你那晚受的箭傷……好了嗎?」

  聽他關心地問及自己的傷勢銀蘿欣喜不已,答道:「早已好了,只是太醫說傷及血脈,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調養,每到變天之時傷口就會隱隱作痛。」

  明楓更加心疼,低聲責怪道:「你當日太傻了,其實就是那箭射到我,也未必真能要我的命。何必要拿自己的身體去擋?」

  銀蘿眼中柔情無限,毫無悔意,「好多年前,你便救過我一命,如今你還我一命,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我救過你?」明楓皺眉,「我怎麼不記得?」

  銀蘿笑著,臉上煥發出動人的神采:「我八歲那年,就在清州郊外,你家與我們遼國有過一次大戰。那時候你年紀還小,卻已是先鋒了。我父王也把我帶至身邊,讓我從小學習習慣烽火和兵戈。後來我與隊伍走散了,在戰場中哭著跑來跑去,就在我快被流箭射中時,是你一把把我抱上馬背,將我帶到了安全地帶。直到父王派人來尋我,才把我接回去。」

  「有這事嗎?我已經不記得了。」明楓說的是實話,當時戰場混亂,殺敵之時他或許也救過什麼人,但事隔太久,難以記清了。

  「你忘了,但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你那天穿的是白袍,騎著一匹白馬,手裡是一杆亮銀槍,特別威武。」

  明楓此時才恍然大悟:「難怪你會對我的那杆槍印象深刻。」

  銀蘿紅著臉道:「後來我做夢經常會夢到那天的情形。怎麼也忘不了。」

  也難怪銀蘿會對初見面的明楓鍾情不已,那一次戰場見面畢竟是她少女心中一個美麗的夢,明楓當日在戰場上白袍白馬,浴血殺敵的景象也成了她眼中最完美的少年英雄的形象。幼年的她並不太懂事,所以她甚至會忽略掉明楓的身份,忘記明楓殺的原本是她的同胞,與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敵。而當她成年之後,儘管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仍難以抑制想再他一面的渴望。幾個月前偷溜出皇宮,一半是為了到中原玩,躲避家中的壓抑與眾多的煩惱,另一半便是想能重圓少女之夢。她確實得償所願了,但接下來她要面對的將是更沉重的代價與打擊。

  「我說你跑到哪兒去了。原來是偷著和情郎幽會。」不遠處忽然響起一個極具嘲諷的聲音,原來是耶律木合站在園門口,冷笑著看著他們。

  明楓一震,忽然驚醒,發現自己居然還扶著銀蘿的肩膀,甚覺尷尬,滿腔的柔情忽然間蕩然無存,以前對遼人所有的惡感全都浮上心頭,也顧不得銀蘿的感覺,撇下她獨自匆匆離去。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來不及說。

  銀蘿前一刻幸福的表情霎時化成失望與幽怨,恨恨地對二哥道:「你為什麼總盯著我?」

  耶律木合面如寒霜,危險地警告:「別忘了你是咱們遼國的公主!少跑到這兒來丟人現眼!」

  銀蘿本來還有幾分羞色的紅暈忽然變成激動的神采:「想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丟人現眼嗎?那二哥你為何要追那個女人那麼久都不肯放手?」

  耶律木合如被雷擊一般,眼神躁動不定,高抬起手欲打下去,卻始終未曾真的下手。

  銀蘿一甩頭,跑出了靜園。

  京城。皇宮。熏風殿。

  殿中有兩個男子正對坐在一張龍桌旁,共同喝著一壺酒。酒香四溢,即使是站在殿外伺候的小太監也在偷偷地乾咽口水。

  那兩個男子,一個身著龍袍,儀態雍容,坐在那裡自有一種難以言語的尊貴氣質。而另一個是白衣寬袖,神情懶散瀟灑,喝酒更像是在喝水。

  皇帝見他喝酒的樣子,忽然一笑道:「你知道嗎?我每次看你喝酒,都會想起杜甫的《飲中八仙歌》裡關於李適之和崔宗之的話: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被說之人不為所動,意興闌珊地答道:「我是李適之,卻不知何人是李林甫?」

  (注:李適之典故出自于《舊唐書·李適之傳》,李適之,天寶元年代牛仙客為左丞相,雅好賓客,夜則燕賞,飲酒日費萬錢,豪飲的酒量有如鯨魚吞吐百川之水。天寶五載適之為李林甫排擠,被罷相位。)

  「怎麼?心情還這麼糟?」皇帝看出他心情不佳,也不與他計較,持壺為他再斟了一杯酒。「沒想到自詡是天下第一無情人的慕容七公子也會有為情所困的時候。」

  慕容雨挑挑眉,也不與辯駁,仍是一仰頭將杯中的酒喝幹。

  「既然想她,為何不去找她?將你的心意直接告訴她不就是了?」皇帝好心勸解。

  慕容雨搖搖頭:「我不會勉強她什麼,若她認為我們現在這樣保持距離更好一些,我尊重她的選擇。」

  「你不是要放棄吧?」皇帝對慕容雨太瞭解,不相信這會是他的本意。

  慕容雨不語,之所以忍耐了這麼久都不去見君碧幽而是為了將宮瑾之事慢慢沉澱下來,待她心境平和,可以重新審視兩個人的感情之時,他自然會飛身而去。事實上,從當初見到君碧幽的第一眼起,慕容雨就堅信這將會是那個與他攜手共渡紅塵的人,無論前面有什麼樣的阻力,他都不會放棄的。情不輕許,心不輕拋,況且他深信君碧幽對他也非毫無感情,他願意等下去。如風用了兩年的時間終於等到了冷若煙,自己這才不過是個開始。兩年嗎?用不了那麼久的。想到這裡,他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一手輕撫著腰間的玉簫,呐呐自語:「她會明白的。」

  西域。幽羅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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