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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因為他意圖行刺皇上。」慕容雨的回答讓君碧幽幾乎沒站住,晃了一下扶著身邊的石桌才重新站穩,只喃喃道:「這怎麼可能?」

  慕容雨也不再對她掩飾,便把宮瑾的出身及他與皇帝,他母親與先帝的恩怨糾葛簡單地講述了一遍。

  君碧幽聽後仍是如墮夢中,沉默了好久,才幽幽地歎了口氣,問道:「他現在在哪兒?」

  「在冷香殿。當然比天牢好多了,是皇帝命人單獨給他準備的一間屋子。並未給他用刑,只是防備他再度有所圖謀所以上了一副腳鏈,我臨走前點了他幾處穴道,封住了他的內力,估計他是跑不出來的。」

  君碧幽深深望著他:「這些天你在外到處奔波,就是在忙這件事?」

  慕容雨點頭道:「是。」

  「為什麼你不肯告訴我?」君碧幽忽然從心底升出一股怒意,有點恨他一邊在抓自己的朋友,一邊又對自己有所隱瞞。

  慕容雨也不避閃她近乎淩厲的目光,坦言道:「因為他與你家交情匪淺,我不得不有所顧忌。倘若告訴你實情,就算你肯相信我說的都是實話,也難保你不會去質問他。萬一打草驚蛇,就會壞了我們的大事。」

  「你口中所謂的大事是什麼?就是抓到他?」君碧幽再問,語氣明顯有些不善。

  慕容雨道:「不完全對,是在他做案時抓到他。」

  君碧幽冷冷道:「你既明知他會做出這種事,為什麼不去攔他?讓他一錯再錯?」

  慕容雨道:「我是他什麼人?我說話他就聽了?他心中的仇恨並非一天一朝積成,我只不過是個外人,沒資格讓他聽從我的勸告。」

  他說得的確是實情,君碧幽一時語塞,呆呆地回想起小時候和宮瑾一起生活的片段,一陣心痛襲來,於是低聲問道:「他,會被怎樣量刑?」

  「這要看皇上的意思。這是他的家事,也是國事,我不好過問。不過按律法來說,他若弑君,就是違背天理人情,大逆不道,罪在不赦,按這個罪名讓他死十次都夠了。」

  君碧幽有些詫異地瞪著慕容雨,從他冰冷得近乎無情的語氣中頭一次覺得他並非自己心裡最初所認定的那麼簡單,那麼超脫於塵世之外,那麼的——無所掛懷。那種堅決的神情,僅僅是因為宮瑾行刺的是皇帝,還是因為皇帝是他的朋友?頭一次,她感覺自己對慕容雨還很陌生。他遠沒有慕容如風那麼純真清澈,如一池湖水般一目了然。慕容雨更像一片海:蔚藍的湖面,起伏的波濤都在強烈吸引著你欲投身其中。但若真的跳下去了,會是什麼樣的結果?是溺身于浩瀚的海洋中如魚得水?還是會迷失於其中,不辨方向?

  「帶我去看看他。」她靜靜地說,「我希望我能說服他改變想法。」

  慕容雨無言的點點頭。這的確是他把宮瑾現狀告訴君碧幽的最終目的。

  在大內的深處,有一座被遺棄很久的內殿,屋子很小,本來是作為囚禁被貶嬪妃用的冷宮,但此刻被禁錮在裡面的卻是一個男子:宮瑾。

  此時本來是春天,外面都是春暖花開,卻不知為何君碧幽一踏到這裡就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陰冷,幾乎比在幽羅城中給人的感覺還要寂寞淒清。殿外沒有任何的花草樹木,只有雜草叢生,連牆皮都已脫落,到處都在顯示這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君碧幽獨自走進去,終於見到枯坐在窗邊正發著呆的宮瑾。她顫抖著聲音輕喚了一聲:「瑾哥!」

  宮瑾回過頭來,看到她的那一刹他的眼中發出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苦笑著:「他們到底還是把你叫來了。」

  君碧幽幾步走過去,附下身子握住那雙腳鏈,憂鬱地問他:「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宮瑾只是抬頭看著天花板,淡淡道:「做都做了。何必要問為什麼。」他晃了晃那副腳鏈,嘲諷著:「不是誰都有機會能得到皇上賞賜的東西。」

  君碧幽的眼眶微微發酸,扶著他的肩膀柔聲道:「放棄吧,瑾哥,為什麼偏要與皇帝為敵?先不談你們的血緣之親難以分離,就是單論實力你也不可能是他的敵手。不要給自己一條這麼艱難的路走。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值得你去做。」

  宮瑾冷冷道:「我決定了前面的路怎麼走,就不會再回頭看。我不會因為他是皇帝就怯懦害怕。我認為是對的路,就一定要走到底!」

  「可現在你是錯了!」君碧幽大聲說道。「你錯了,並不是錯在你與皇帝為敵,而是與一個不該與你為敵的人為敵。這會讓你活得很痛苦,你知道嗎?」

  宮瑾恨聲道:「你也幫他說話?你認識他嗎?你對他瞭解有多少?你我認識又有多少年了?你現在居然就這麼輕易地背叛我?」

  「瑾哥!」君碧幽難過地低喊,「我並不是幫他說話,是你被仇恨沖昏了頭。是,他是比你命好,從小養尊處優,輕輕鬆松就得到了很多你所失去的、你所夢想的。但那並不是他的罪啊,就像你被父母拋棄,在幽羅城中長大,也不是你的罪一樣。或許是上天刻意這樣安排,或許是因為你們各自所肩負的使命有所不同……」

  「我恨老天!我恨世上的所有神佛!這些年無論我怎樣禱告,都得不到他們一點的回音!什麼黃天有眼,什麼佛祖有靈,全是騙子!騙子!」宮瑾瘋狂地喊著。

  君碧幽無法,只得抓緊他在空中亂揮的雙手,強行讓他冷靜,對視著他的眼,真誠地說道:「你恨天,恨世上的人,可以用其他的辦法來報復,而不是選擇這種最殘忍的、最血腥的、最違背天理人倫、最冷酷無情的方法!他是你的兄弟,也是你的同胞手足,他從未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你的事,你怎麼能忍心對他下得去手?」見宮瑾還要喊,她情急之下掩住他的口,繼續搶道:「這些天我和外面的老百姓在一起聊天,你知道現在最流行的歌謠是什麼嗎?」她清清楚楚地一字字念出來:「皇帝好,皇帝好,冬有爐,夏有稻。在世不求金銀玉,一個饃饃就管飽。」見宮瑾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一些,她拿開手,接著道:「倘若你今日真的行刺成功,難道你就能坐上帝位嗎?你只是讓天下失掉一位得人心、施仁政的好皇帝。萬一換個昏君稱帝,待到天下大亂,紛爭四起,百姓連吃一個饃的心願都會變成幻想和奢望。瑾哥,你真的忍心陷他們於水深火熱之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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