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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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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如此神情,卻反而讓朱皞天心生不安,總覺得忽略了什麼。千頭萬緒,可疑之處不止何其多,細想起來卻又一處都尋不著。究竟,他忽略了什麼? 「走吧。」他不問,只因此時並非追究的時機。匪人不知是否已放棄他們的行蹤,謹慎些倒應該尋個安全處待天明再做打算。 「嘻嘻,走不動了,背我可好?」瞳得寸進尺地要求道,擠眉弄眼地賴皮。 「……上來。」朱皞天不與她廢話,背向她彎下身,示意她趴在自己背上。雖說不知她是否真走不動,但他背她倒的確比她步行來得快。 瞳笑嘻嘻地趴上去。然而堆了笑的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變得冰冷寂然…… 她不是走不動,只是,不願與他正視。看著他的眉眼,會覺得自己肮髒。朱皞天,大明天子之兄,行的是光明磊落之舉,做的是天下百姓的官。他的一生,如同上等璞玉,即使沾了血腥,也會在國泰民安的洗禮下淨澈如出。而她…… 而她…… 淚水,在他背後,滿了她的衣襟…… 「我去拾些柴枝,你且在此歇息。」朱皞天將她放在一片四面枯叢的空地上,繼而轉身打算離開。 「等等!」瞳立刻拉住他。「你身上有傷。」方才在他背上便看見他手臂上的血口,不長卻深,染紅一片白袖。 「不礙事。」朱皞天說著,卻見她一把扯下自己肩袖上的白紗。 瞳起身,細細包裹了他受傷的手臂,她眼中是波瀾不驚的沉寂。朱皞天看著她的臉,竟猜不到她半分心緒。鼻尖是她身上的香氣,很熟悉,卻想不起在何處嗅到過。許是之前她身上便有吧…… 「還有哪裡有傷?」瞳問道。 「不必費心了,其他是些小傷,值不得包紮什麼。」朱皞天笑了笑。 「無妨。衣袖還很多。」 「……我去拾柴。」衣袖很多,受傷便無妨了麼?朱皞天一邊走一邊無奈地搖頭,這丫頭,永遠如此語不驚人死不休。 冬末之際,夜晚依然冷得刺骨,無人的郊外,更顯得清冷之極。 瞳仰面躺著,身上蓋了朱皞天的外衣,身旁是暖烘烘的柴火堆。朱皞天很君子地在火堆旁添柴。寂靜的夜,只聽得見劈啪作響的燒柴聲。頭頂皓月,宛如明鏡,晃晃地懸在無人能及的高遠之處。無星的夜空,讓那月瞧起來,竟如此寂寞……它是否也如她一般,冷得很? 雖說身旁有火,但她的身子卻是前所未有的冰。這也是毒發之狀麼…… 瞳閉了閉眼,瑟瑟地抖了抖。 很冷,很冷…… 「瞳?」朱皞天來到她身邊。 想來是聽見她蕭瑟的發抖之聲,她已經,沒有力氣隱瞞什麼了。服下那毒,已半月有餘,自己發現也不過幾天時間。沒有找大夫,是因為沒機會,算不得找死,算不得吧……她的眼有些恍惚,朱皞天的輪廓似是氳了一層白霧,仿佛被月光照亮了的神仙…… 「唔……」她勉強應聲道,努力睜眼,看見他似乎在說什麼,他在說什麼?為何一副著急的模樣,她,沒有欠他什麼吧……她為了不耽擱他救國大計,為了幫他爭取退敵時間,她隱瞞她的病,她燒他的聖旨……她不僅僅是為自己,不……她不是為自己。她答應了卓兒要幫他,她不是為自己……可是,為什麼她心裡這麼難過?卓兒為什麼要生氣?她答應卓兒的事,她做到了。 她沒有做錯,沒有呵…… 眼中最後的景象,是朱皞天緊緊蹙眉的眼,和一張一合的口…… 「咳咳咳咳……」她突地起身,雙手捂著口一陣猛咳。 「瞳!你……」朱皞天震驚地看著她。她的脈象,分明是中了劇毒! 他這才想起那香氣是什麼,那是西域「紅蓮散」的香氣。紅蓮散出世於江湖,源於五年前的五鬼門滅門之事。江湖傳出五鬼門欲血洗武林正道的消息,在未經證實之際,五鬼門便一夜間被滅。整個五鬼門,彌漫的便是這種香。死者身上更濃,濃郁得幾乎讓查屍之人暈厥。 他那時便是負責此案的官,而現下竟忘得如此乾淨! 「王爺……我是卓兒。」她唇邊含血,微笑說道,聲音輕悠得似是會散在風中。 朱皞天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卓兒?」 「是。王爺,好久不見。」周卓兒此言一出,眼中淚水便滾滾而下。好久不見,她每日都看得到他,而他看到的,卻不是她……他因瞳而生的萬般神情,她都看得到。 「瞳呢?」朱皞天略顯無措地問道,握著她手臂的指尖,無意間加深了力道。 卓兒輕輕皺眉,嘴角依然笑意不斷。 「她,很難過……所以,在這裡休息。」卓兒捂住心口,輕輕說道,「王爺不必擔心,待她休息片刻,便會出來。」這是第一次,她替她痛。以往,一觸到痛處,她便躲起來。 自三年前起,冷也罷痛也罷,她周卓兒未曾體驗半分。她不能這樣……不能永遠讓瞳替她痛!這是,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 「咳咳咳咳……」一口鮮血咳了出來,自她捂著口的指縫中滲出,和著慘白的臉色,被月光照得觸目驚心。自胃部一路灼燒至喉嚨,微微喘息便是撕心的痛!開口說話,喉中更是難忍的灼熱,讓人禁不住地想咳嗽,恨不得咳出那疼痛不已的心肺。 瞳……竟一直忍著如此痛苦,卻佯裝無事地整日嬉笑。而她,到底忍不住呵……她現在,連扯動嘴角都痛得恨不得死掉! 朱皞天立刻盤膝坐在她身後,雙掌抵住她的背心,將真氣逼入她的體內。 現在,他終於知道自己忽略了的是什麼了——上官靈! 上官靈下的毒,怎會一吐就盡?之前隱隱不安,卻始終未及細想。如此說來,她中毒至少半月有餘,要將毒逼出是不可能,現下只能暫且壓制毒性擴散。他怎會如此大意!而她,又怎會隱瞞至今!難不成真心求死麼? 第一次,他覺得瞳竟是不容易理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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