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童 > 澀·舞郎 | 上頁 下頁
十二


  曾經有個法國畫家,在他的私人畫展中,推出了一幅新作。當他揭開畫布時,觀賞者的面前,是這樣一幅令人匪夷所思的油畫。

  一個男人手裡拿著一條裙子,半裸著上身坐在床上;他的面前是一個全裸的女人,背對著他挽起頭髮。

  那些觀看的人十分詫異,有人甚至說:為什麼這樣一位有名望的畫家,要以妓女和嫖客作為畫的主題呢?

  這個畫家說:你們錯了,這幅畫,畫的是一對夫妻,他們正要去參加一個高級的宴會,丈夫拿著晚禮服,等待妻子換上後和他一起出門。

  那些看的人恍然大悟,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他們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這一點,全部都以為那是一場性交易而已,於是畫家說:任何淫穢,只存在於淫穢的內心。

  如果那些看客都有一雙純淨的眼睛,便不會看到妓女和嫖客那樣的畫面。

  聖潔和淫蕩,從來就只有一線之隔。

  ***

  回來的路上,果果想著他的話,不由得承認生活在這世上的人們,眼睛都已經受到了污染。

  每個人都是赤裸裸地降臨的,也將赤裸裸地歸去。衣服掩蓋的只是欲望,不是身體。只有純淨的身體,才能一覽無餘地卸下俗世的偽裝。

  但重點是,她仍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去跳脫衣舞!

  她和末裔的賭約是這樣訂的,不管任何校園社團競賽,只要一方參加,另一方也要參加,姑且不論誰勝誰輸;而一旦棄權就是違約,違約的後果嘛……就是任對方差遣六個月。自這個賭約生效之後,他們的確是一方參賽另一方亦不甘落後,有時候是末裔領先,有時候是果果勝出,總之保持著微妙的均衡勢力,但是自從莎美樂考試逼近以來,局勢好像有所改變了。

  「要是有個什麼末裔不敢參加我辦的競賽就好了——可是那小子根本沒有不敢的事情。」

  果果苦惱地歎了口氣,帆布包一甩飛上肩頭,朝夜色中的宿舍樓走去。

  走廊上響起了重重的腳步聲,但是在一向異常喧鬧的舞蹈系門口,等同於知了和打樁機的天壤之別。

  沒推門就聽見末裔講故事的聲音,不高但是和著此起彼伏的笑聲,傳到耳朵裡來。他正在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什麼好笑的事情,「然後丈夫就勇敢地跳了下去……」

  門開著,省了果果撞門的時間,才一出現在門口,她就看見那熟悉的身影正以一個誇張的姿勢站在窗戶大開的窗前,一條腿邁了出去,另一條腿站在半人高的桌子上,圍著他的學生不但沒有緊張的樣子,反而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的。

  那一瞬間讓果果產生了一種錯覺,站在窗臺上的那個人,背後是熾熱的陽光,果果的眼鏡鏡片反射了那片陽光,無法看清楚那個人的表情,只是看著他伸展雙臂的樣子,仿佛隨時要躍出去,離開這個小圈子獨自飛翔。這個念頭讓果果立刻腳下生風,直撲過去,「你要幹什麼,下來呵!」

  末裔的笑活剛講到精彩的地方,被果果打斷也就算了,她還氣勢洶洶地直沖過來,被椅子腿絆了一跤後撞到自己所站的桌子,幸虧末裔及時抓住窗櫺,不然非要被撞出去不可。

  圍觀的人嚇得面如土色,果果還沒站穩就叫道:「你快下來,上面那麼危險,掉下去會死的。」

  「你少咒我。」末裔本來已經想要下來,可是這個時候他偏偏想要唱反調。(事後末裔非常後悔,要是當時不逞一時威風,乖乖下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你下來不下來?」雖說讓末裔達到半身不遂的境界是果果畢生的夙願,但是他的老爸還沒歸西呢。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這對姐弟要好好相處互相照顧,要是這傢伙在學校裡有什麼三長兩短回家不好交代啊。果果推推眼鏡,一把抓住了末裔的褲管。

  末裔頓時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你——」果果的一句話結束在錯綜複雜的桌子椅子關係中,剛才是被桌子絆,現在是椅子,在一片驚叫聲中,末裔斜滑出窗子,頭朝下掉,果果一邊扶著搖搖欲墜的眼鏡,一邊死死拽著末裔的褲管。

  「不能鬆手,是是是七樓啊!」副班長尖叫道。

  果果鬆開扶著眼鏡的左手,她第二副眼鏡就這樣墜地身亡,壽命之短創下最高紀錄。她抓著末裔的褲子,一點一點往上移,終於抓住了他的皮帶。

  「別——拽——我——褲——子!」末裔在掙扎中不忘大叫道,果果仍然繼續前進,終於又抓到了領口,把他拖了進來。

  其他人嚇得都呆掉了,果果雖然也心有餘悸,但是不忘趁著手還有點知覺,先甩他一嘴巴。

  「你幹嗎!」末裔吼道。

  「我教訓你,讓你知道把命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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