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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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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崇愚的心裡「咯噔」一下,莫非她寫得太差勁了,需要老師當面點名批評嗎? 「賀崇愚,來了嗎?」老師不耐煩地問。 雖然心裡怕得要死,她還是舉起手,然後站起來點點頭,「我是,請問,我是不是寫得很糟?」 「誰說你寫得糟?你們每個人都給我聽好了,不要以為寫作是不重要的課程。別忘了高考它可是佔據三分之一的分數呢。我告訴你們,雖然我並不指望你們每個人都達到像衛嘉南這樣的文學造詣,可是努力一點,要追上賀崇愚還是有希望的。」 滿屋子的人都沸騰了起來,不由自主地看著賀崇愚、衛嘉南,這兩個名字,忽然好像變成了熟悉的事物,成為大家爭相討論的對象。 「被夫子表揚了,好厲害嘛!」 ……賀崇愚哭笑不得,她是被表揚嗎,怎麼聽怎麼不像。 「好吧,今天就到這裡,回去好好修改。」老師合上講義,抬腿走出了教室,剩下的學生立即作鳥獸散,紛紛奔出去找飯吃。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她看了一眼他的方向。他正巧抬起頭來,目光相接,他朝她笑了一下,好像是相互鼓勵似的,非常溫和。 她也回應了一個笑容,然後,深深地低下頭去。 天下雨了,進入深秋之後,即使是下下小雨,天氣也一陣涼過一陣。 今天是禮拜天,室友都回家去了,下午才會回來。整個宿舍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坐在窗戶前,賀崇愚手裡拿著前兩天自語文老師那裡借來的衛嘉南所寫的評論,細細翻看。 當初一拿到這疊厚厚的紙時,賀崇愚就對他產生了敬畏的心理。一手行雲流水般端正寫意的楷書,散發著淡淡的筆墨之香;文辭之間足可見作者的淵博學識和深厚的文學功底,當看到他列舉的十八條《魯兵遜漂流記》的邏輯錯誤並加以詳盡的分析後,賀崇愚自歎不如地搖搖頭。 一般說來,一個讀了如此多書的人能夠在寫作的時候避免堆砌華麗的辭藻,做到真實自然,本身就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了。何況他還能對任何典故運用恰當,言談收放自如,可見他應該是從小就受過極其良好的教育而且在這方面造詣非凡。 老師說的沒錯,他和其他學生是一天一地,常人要趕超他的水平真的不大可能,起碼不是朝夕之間的事,而且決不是單靠努力就能辦到的。 又翻過一頁,她正準備專心往下讀,眼角的餘光似乎瞟到了他的身影。 賀崇愚穩穩神,定睛一望,真的是他,沿著小路慢慢走著,也沒有打傘,就那樣在不小的雨中以散步的速度走著。 他在幹嗎?賀崇愚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拿傘沖下去,事實上她也是這麼做的。 單靠跑根本追不上他,賀崇愚只好喊出聲來:「衛嘉南——等一下!」 他並沒有聽見,不過好像有所走神,微微絆了一下,趁此時間,賀崇愚趕上了他,把傘撐到他的上方。 「為什麼連把傘都不打?這雨可不小,不是能讓你尋找閒情逸致的那種。」她半開玩笑地說,故作輕鬆地搖搖傘柄。 「是你啊,」他抬眼瞥了一眼傘,笑容淡淡地綻放了開來,「咦,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他盯著她身上的睡衣。 「剛剛在宿舍……不好意思。」賀崇愚扯了扯匆忙之間套上的外套,不好意思地把臉別開。 「原來不知不覺走到這裡來了,真是巧啊。」衛嘉南瞅著那棟宿舍樓自嘲似的說。 「什麼東西巧?」賀崇愚發現他話中有話,「你在想什麼?我叫你你都聽不見。還有,你怎麼不打傘?」 衛嘉南伸出手,雨點輕柔地落在他的掌心,「又下雨了,這雨一停,天氣可能就會冷起來了。」 「你有事要出去嗎,我把傘借你吧——這雨還沒有要停的意思呢。」 衛嘉南為難了一下:「你可不可以,再借我一把傘?」 「喔,好像有多餘的,你等我,我去拿。」 「我等你。」他點了點頭。 賀崇愚不假思索地把傘塞進他的手裡,兩隻手遮著頭頂跑入了雨簾中。 來不及喊住她,衛嘉南只好抬頭望著手中的傘,白色,近乎透明,在灰色的天幕下像一朵花般憂鬱地開放著。 他身上的衣服幾乎濕透了,可是在這樣一朵小小的憂鬱的白花保護下,他竟生平第一次感到母親懷抱以外的安定。 「給你。」 看著撐了把傘向他跑來的賀崇愚,白色的身影從朦朧的雨簾中漸漸清晰,像一個夢漸漸地實現並靠近,衛嘉南不知不覺感到眼睛裡塞滿了苦澀的液體。 「不用急著還給我,再見。」 她剛要走,卻被他喊住了:「喂。」回頭一看,衛嘉南拿著一把傘,撐著一把傘,「你呢,要淋著回去嗎?」 「我……」她低頭一想,對啊,自己反而沒有傘了。 「和我一起去吧,辦完事我和你一起回來……好嗎?」他和氣地問,賀崇愚點點頭,「沒問題,就是……不耽誤你嗎?」 「不會的,就在學校拐個彎。」 「好,那就走吧。」 賀崇愚正要從他手裡接過傘柄,被他輕輕避讓開:「我來打吧,省得你踮著腳。」 「呵呵,你這是笑話我矮?」她仰起臉輕鬆地問道,素面朝天,細嫩的膚質清晰可見。清靈的眼睛不加任何掩飾,笑容更是玲瓏剔透。 「難道不是?」他將目光定格在她額前一枚粉色的髮卡上,口氣輕鬆地反問。 「誰跟你站在一起不顯得矮?」賀崇愚把傘往他那個方向推了推,「你別光顧著給我打啊,你都淋濕了。」 「我本來就濕了。」衛嘉南執意地將傘朝著她那邊。 賀崇愚連忙低下頭在寬大的衣兜裡找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手絹遞過去,「擦擦吧。」 衛嘉南接過手絹,卻不急著擦臉,光是端詳著上面的圖案,一叢蘭花,已經洗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賀崇愚順著他的眼光看了看,馬上明白過來,窘迫地說:「舊是舊了點兒,不過我一直洗得很乾淨的。那個——」 她看著衛嘉南把它湊到鼻翼旁,垂下眼簾,好像在輕聞著上面的味道,這一舉動不由得使她的窘迫感更深,「如果用不習慣,就……就別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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