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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這份耐心勾起了他更大的好奇之心,也同時意識到,陸淺平遠比他想得更加內斂,唯有耐心與內斂之人,才能心志堅穩,觀察出河道的變化,進而治理河床,平心而論,他的三個兒子均沒有此耐心。

  「先生對治河也有研究?」陸淺平神色如常,並沒有因為對方提起他治理的岐河而有所變化。

  寧斬剛凝目看著他道:「不瞞公子,在下平時研習河工技術,走訪大嶽南北,觀察各地的運河情勢,便是想看看有無根治大嶽河患的方法。」

  聽到這裡,阿緯忍不住接著話鋒道:「大老爺,您真是問對人了,這岐河就是讓我們大人治好的,我們大人可以說是學淵天下……」

  寧斬剛眸中精芒一閃,恰到好處的接口,「難道公子便是河道主簿陸大人?」

  陸淺平拱手,悠悠笑道:「不敢當。」

  其實他對頭銜和做官並無興趣,只因在這裡要治河就必須有個身分,他現在還是不習慣被人稱為大人。

  寧斬剛眸色深深地盯著陸淺平的臉,「陸大人若是有餘暇,能耽擱大人一點兒時間,請教幾句嗎?」

  陸淺平沉穩有度地道:「先生客氣了,有什麼能與先生交流的,在下定知無不言。」

  甯斬剛沉吟片刻方徐徐道:「天下人皆知,在治水上,堵水事倍功半,幾無成效,大人以為,無法根治河患的最終理由為何?可是制度上的弊端,還是,水不潤下?」

  他這個問題問過不下百人,包括治水專家,都水監、水部、各地的河堤使、他的三個兒子,以及先帝和如今的聖上,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套大道理,可聽在他耳裡都是廢話,都是只看表面,對於治水一點助益都沒有。

  「先生說笑了。」陸淺平聽到「水不潤下」四字,不由得笑了。

  這四個字簡單的說就是神鬼傳說,不敬水神,水神生氣了,就讓水失去水性,雖然包含嚴重的迷信成分,可惜自古帝王多半相信這一套,而眼前這個人這麼說,顯然是在反諷當局給治水找理由,卻是毫無建樹。

  陸淺平思忖了一下道:「水是百姓不可缺少的生存條件,卻也無時無刻威脅著百姓的生命安危,亦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聽到這裡,寧斬剛目光閃動,「大人有何見地?」

  普天之下,從來沒人敢說河川的不是,都怕觸怒了河神,他是第一個。

  陸淺平唇邊逸出一絲沉重的歎息,眸色微凝,神色端肅地道:「東河是大嶽的運輸命脈,主要用途是南來北往的航運,然而挖河通渠只為了便利,從來不考慮沿岸河流的地勢,自然沒有一個方法能將河治理好。」

  甯斬剛內心波濤洶湧,他面上再也無法假裝鎮定,這樣的人才正是朝廷需要的,讓他留在岐州根本大材小用,陸淺平必須去京城,必須讓他去治理東河!

  他看著陸淺平,呼吸起伏不定,「大人見地實在不凡,令在下耳目一新。」

  「先生過獎了。」陸淺平同樣意外,他相信沒有幾個人能接受他的理論,他也有心理準備要在岐州蹲上幾年,力求亮眼表現才有可能去京城治理東河。

  「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他得儘快安排打點一切,他一刻都無法等。

  寧斬剛走後,阿緯張望了老半天,說道:「大人,小的怎麼看,那位大老爺長得和大人可真像啊,根本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嗎?」陸淺平並無感覺,看不出來何人像他,他像何人。

  他看了看天色,道:「阿緯,冋去告訴夫人,今晚我要宿在小屋,不回去用飯了。」

  陸淺平天沒亮就出門,這事裴班芙是知道的。

  她早放棄阻止陸淺平沒日沒夜的關注河道了,反正她知道阻止不了,那又何必阻止?跟河打交道可是他的興趣、他的志業,又不是跟女人打交道,有什麼可緊張的?她只要當個「閑」內助就行了。

  說她是閑內助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她確實很閑,以前在家裡時,她要照顧元瑛、元康,要裡裡外外的打理家務、張羅三餐,過去陸慕娘身子不好時,家務事幾乎都是她做,而現在因為人少,家務事少得可憐,身邊還有個桃子跟她搶家務活做,導致她快變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命少奶奶,自己都覺得身上長肉了。

  好不容易,桃子有個在人牙子那裡熟識、一個親如姊妹的閨密要嫁人,她暫時回半月城去給好姊妹添妝了,這才得以不再做閑內助,好生發揮了一番廚藝。

  用小火煨了一大鍋的馬鈴薯燉肉,這是她娘親教她的拿手菜,元瑛、元康都很喜歡吃,她好久沒展現這道絕活了,務求燉得濃郁綿密、噴香誘人。

  她在灶房裡忙得熱火朝天,外頭傳來麥可的吠叫,叫聲很不尋常,那通常是它要咬人時才會有的獨特吠叫,她將木湯匙一丟,連忙提著裙角沖到前院去。

  麥可是她娘親收養的,也是她娘親取名的,對她格外重要,她要來岐州時,她爹讓她把麥可帶來,說是給她做伴也好,保護她也好,總之有麥可跟來,他們會比較放心,所以她便從善如流的把麥可帶來了。

  裴班芙沖到前院時,院子的小門敞開著,她看到麥可正咬著一名穿墨色錦緞衣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不放,那俊雅的公子腰系玉帶,地上掉了一把白玉象牙摺扇,看起來十分狼狽,麥可的眸子裡則滿是凶光。

  裴班芙看得膽戰心驚,她急道:「麥可,快鬆口!」

  麥可之前咬著那年輕人的手不放,衣袖隱隱透出血色,很可能受傷了。

  見狀,裴班芙緊張地道:「公子,你的手受傷了,快進來,我幫你處理一下!」

  寧襲下巴微微抬起,臉上帶著笑,有禮地道:「有勞姑娘了。」

  裴班芙領著他進門,這時麥可又乖巧的跟在她身邊,亦步亦趨的,跟适才判若雲泥。寧襲一邊進門,一邊解釋道:「在下看它可愛,想與它玩,可能方法不對,反而激怒了它,這才驚動了姑娘。」

  裴班芙笑生雙暦,「它叫麥可,小麥的麥,可否的可,它是很溫馴的孩子,這是它生平第一次咬人。」

  寧襲聽了很是意外,「第一次咬人?」

  「是呀。」裴班芙手放在嘴邊咳了一聲,「還請公子見諒,我們家麥可對長得帥的人格外排斥,這才會咬了公子。」

  寧襲看著眼前這一身淡紫色的粗布衣裙,有著一雙圓溜黑眸,明顯在睜眼說瞎話的姑娘,她長髮紮成一條粗瓣子垂在左胸前,頭上只斜插著一支淺紫色的簪花,有幾分隨興,但又非常適合她,整個人洋溢著青春氣息,很是靈動漂亮。

  他裝模做樣的摸摸下巴,「是嗎?沒想到在下帥到連狗兒都不願與在下做朋友了,實在罪過。」說完,他的肚子正好叫了一聲。

  裴班芙噗哧一笑,「公子用過午膳了嗎?可是肚子餓了?」

  寧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在下尋人,錯過了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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