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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看著她甩頭而去的樣子,葉舒遠覺得沒趣。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待在船艙內看書也不想下船。可是無論他願不願意,身為皇家的新額駙、迎娶新娘回鄉的新郎倌,他都得陪著她出入人前,送往迎來,這是禮節。因此明知她不歡迎他,他仍腳步不停地跟隨在她身後。

  剛下船時,歆怡覺得腳步有點漂浮,好像還在船上行走似的。

  福公公早就下了船,此刻正與前來迎接他們的當地官員,在臨時搭起的棚子內說話,一看到歆怡,他立刻迎上前來。

  歆怡眼見無法脫身,只好擺出僵硬的笑臉,與已經走到她身邊的葉舒遠,一起接受那些官員的祝賀和問候。

  她注意到當葉舒遠與那些官員寒喧時,態度不卑不亢,語氣不急不慢,表現出一種讓人印象深刻的自信與穩重。

  由於所有的補給都已由地方官府備妥,只須船工們搬上船就行,因此見福公公忙著與官員們寒暄,歆怡便與葉舒遠帶著秋兒和兩個護衛,沿著青石築成的臺階走上高高的堤壩。

  等上了壩頂,看到葉舒遠只是對那兩個侍衛說了幾句話後,就獨自走到一塊凸起的石樁前,她忍不住問他。「我們要去市集,你不來嗎?」

  他回頭看著她,略顯遲疑地問:「你需要我去嗎?」

  見他為難的樣子,歆怡當即後悔得想摑自己耳光。她冷冷地回答道:「我不需要。」說完就走,可身後卻傳來令她想尖叫的叮囑。

  「言多不賢,行乖不貞,鬧市中夫人切莫失了身分。」

  她猛地轉回身,幾個大步沖到他面前,眯著雙眼盯著他看,仿佛他臉上忽然長出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似的,還神情極為嚴肅認真地邊看邊嘀咕。「哎,充鼻都是夫子味,滿耳皆為牢騷經,夫君你高夀幾何?」

  「胡言!」葉舒遠往後移開,低聲訓斥道:「如此無禮,你不覺得荒唐嗎?」

  「哪是胡言?何來荒唐?」歆怡因恨他待她刻板冷漠,於是為了氣他而故意湊近他,聲音不低地反詰道:「跟自己的夫君說話是無禮嗎?」

  葉舒遠避開她眼中的鋒芒,警告道:「你的聖賢書都白讀了!」

  歆怡輕鬆地說:「不是早告訴過你嗎?聖賢書是給聖賢讀,妾本俗人,難識聖賢箴語,夫君可否示下,妾當如何與夫君說話?」

  看著他們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兩個侍衛和秋兒早就忍俊不住,掩口偷笑了,連路邊的行人,也都知道這是小夫妻鬥嘴,紛感有趣可笑,只有葉舒遠進退不得。

  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這個在家鄉素有「江南辯才」之稱的新科進士,竟對眼前的小女人束手無策。再看到旁觀者嘻笑,不由惱怒地說:「隨你怎麼說……」

  可他話還沒說完,歆怡竟雙手一拍,眉開眼笑地說:「夫君這就對了,我不想做聖賢,只想做自己,因此,隨我怎麼說那才自在嘛。」

  「你胡攪蠻纏……」話剛說到這兒,一陣喧鬧聲從不遠處的水閘方向傳來。

  他們不約而同地停止拌嘴往那裡看去,見密密麻麻的船隻正從運河的四面八方湧來,阻塞在河中。

  「那麼多船圍在那裡幹什麼?」她忘記了與葉舒遠的爭執,驚訝地問。身後的夥兒和那兩個侍衛也一臉迷惑,路上的行人則匆匆離開。

  「快開閘了,那是等待開閘放行的船。」葉舒遠說。

  「真的嗎?我根本看不到閘門,你怎麼知道?」歆怡懷疑地問。

  「你看前邊的石壩上,那兩道沒入水中的紅色門就是閘門,等它們被升高時,閘門就開了。」

  有了他的指點,歆怡果真看到那道紅色閘門,但困惑更深。「我看到了,可是好好的河流,幹嘛要關閘呢?」

  「修築運河不僅為了引水行船,也為防洪排澇。這閘門起的就是調節水位、分流導水,保證舟船、特別是大漕船和商船通航的作用,因此開關水閘是件大事。」

  聽他說得清楚,歆怡忽略了先前的不愉快,佩服地說:「你真行,還有什麼是你不懂的嗎?」

  葉舒遠皺眉看著她,這個女人永遠不知該如何隱藏情感。當她恨一個人時,她會立刻用最惡毒的語言將那份恨意展現出來;當她稱讚一個人時,會用最不吝嗇的語言把她的仰慕和讚美傳遞出來;同樣的,當她想激怒一個人時,她會用連聖人都無法忍受的語言去盡情表現……那麼,如果她愛一個人呢?

  這個問題突兀地冒出來,將他的心攪得如同漿糊一般混濁黏稠。

  愛?想到她的脾氣和她不饒人的嘴,他沉悶地想,被她愛上的人會是天上的神仙,或是地府裡的厲鬼,但他絕不會是那個人。

  「到底有沒有你不懂的嘛?」

  她再一次問他,將他無邊無際的思緒拉回,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想得太多了,不由得懊惱地說:「有,還有許多許多。」

  「是什麼?」她好奇地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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