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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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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坐姿很優雅,儘管靠在艙板上,但腰背挺得直直的,修長的手指捧著那本厚厚的書。他的全身散發出一種寧靜和自律的氣息。 想起他們爭吵時,就是極度生氣時他也能控制住脾氣,及今早醒來,看到他安穩地睡在她身邊,絲毫未逾越「楚河漢界」時,不禁想到,如果他不是擅於掩飾,就是天生缺乏感情,否則,他怎能如此無喜無怒,甚至無欲無求呢? 「找我有事嗎?」他突然開口,雖然他的眼睛依舊停在書上。 歆怡則因自己的偷看被他發現而十分狼狽,忙垂下頭說:「沒、沒有,我沒有在偷看你。」 見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答非所問,葉舒遠也沒多說,繼續看書。 而他越不理她,她對他的好奇心就越強,無話找話地問:「你很愛看書嗎?」 「算是。」只要她言語得當,他並不排斥她的親近。 「『算是』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大部分的書都很有趣。」 「那就是說有些書你也不太喜歡囉?」 「沒錯。」 「那你喜歡什麼書,不喜歡什麼書呢?」 「一時也說不清,等看了才知道。」他如實地說。 歆怡湊近他,趴伏在他身邊的凳子上,伸長頭顱看了看他手裡的書,只看到一些圖文,並沒看懂內容,只好問他。「你很喜歡這本書,對嗎?」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從昨天到今天你一直在看。這是什麼書?」 「《魯班經》。」 「是不是前朝民間廣為流傳的《魯班經匠家鏡》?」 「正是,你也知道這本書?」這下葉舒遠驚訝地抬起了頭,他想不到這個來自皇宮,言行粗率的小女人居然還知道這部就連秀才、舉人也未必知道的書。 「以前聽塾師說過,不過聽說寫的都是木匠活計,你一介書生看了有何用?」歆怡從他手中抓過那本書,信手翻著。「還是萬曆丙午年匯賢齋刻本呢,夫子說這本勘校繪圖都極為嚴謹,很難找到,你怎會有呢?」 見她見識不少,又與自己的觀點相同,葉舒遠高興地忽略了她坐姿不端、言詞不慎的缺點,興趣濃厚地說:「沒錯,這部書是民間木工的營造專著,是研究前朝建築及木器家具的重要資料,內容非常豐富,最為難得的是前文後圖,以圖釋文,文中多為韻文口訣,融精闢見解於尋常文字中,令人讀之受益匪淺。」 歆怡翻著書中的畫頁,驚歎地說:「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過去只聽塾師說,匯賢齋刻本描繪的家具齊全,插圖線條自然流暢,人物姿態生動豐富。今天一見,果真如此。瞧這些圈椅、官帽椅、圓角櫃……畫制得多清楚啊!」 「小心點,這書可是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從一位行家那裡買來的。」見她翻書的動作粗魯,葉舒遠從她手中取過書,撫平書角,講解道:「這本書編纂刊印的年代,正值明代家具的最高成就之時,自然繪製精細完美。」 接著,他講解著書中的內容,語言通俗易懂。歆怡既被書中栩栩如生的圖畫吸引,也因他深入淺出的講解和那些與這部書有關的趣聞軼事而欣喜不已。 她發現,他並非她以為的木訥呆板的人。如果他願意,他也可以很健談。而且他知道的事情很多,當他說起喜愛的事物時,不但口若懸河,語氣也較為活潑,那自然輕鬆的神態使得他的容貌更顯俊朗出色。 聽他如數家珍般地數著家具的樣式、木材中硬木、軟木的特點,她納悶地再次問他。「你是讀書人,為何對家具木材如此感興趣?」 聽她又問起這個,他本不想回答,但轉念又想,既已成親,讓她對葉府有多些瞭解也好。於是放下手中的書,指指身邊的凳子。「想知道答案就好好坐下。」 歆怡聽話地挨著他坐下,側著頭望著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這是他們相識以來,她第一次對他表現得如此溫順,葉舒遠感到十分詫異,也很滿意。這是個好的開頭,也許他以後應多與她交談,那樣不僅能改善他們之間緊繃的關係,還能教導她改變語言方式,就算成不了賢淑女子,起碼能學著文雅些。 歆怡與他並肩坐在窗下,傾聽他說著已經與她的生命密不可分的葉府。 明末清初,手工業發展神速。宮廷貴族和富商巨賈們對華麗家具的需求急遽高漲,擅畫的文人們標新立異,親手設計各種物什,聘用能工巧匠製作出能滿足個人喜好的家具,形成一個個具有特色的家具作坊,葉氏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葉氏是家學淵博的書香世家,祖先早在明朝就致力於蘇作家具的設計和製作,成為以家具製作為業的江南望族。當時的家具主要產于蘇州、廣州和北京,形成著名的「蘇作」、「廣作」和「京作」三大風格,而「蘇作」大多出自葉氏作坊。 「那你也會畫家具圖嗎?」聽他說完後,歆怡興趣濃厚地問。 葉舒遠點頭道:「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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