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華甄 > 續弦妃子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看到剛才還死氣沉沉的大王,此刻竟雙眼發亮,臉上出現笑容,解憂很吃驚。

  有過與翁歸靡的愛戀,她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但她驚訝自己並不嫉妒。

  「再不回來,只怕大王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女人貼大王身上撒嬌。

  解憂訝異她的大膽,而她說話的語速和語調,都比一般人快而高亢。

  烏孫王沒說話,可一雙充滿喜悅和激情的黑眸,已給了她答案。

  這時的烏孫王,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男人。解憂思忖著,並為自己被他們迅速遺忘而感到尷尬,猶豫著她是否可以不經大王許可就離開,還是該找個地方坐下,等他們親熱完了,想起她還在?

  正想著,忽聽桓寧問:「她就是沒用的大漢公主嗎?」

  她語氣裡毫不掩飾的不屑與輕視,令解憂渾身一緊,可隨即又想,草原人言行直率,也許她並不曉得自己聽得懂烏孫語,才會說出這種侮辱人的話來。

  然而,她的自我安慰很快就被粉碎了。

  「公主聽得懂,不許亂說話!」烏孫王提醒她。

  對方下巴一揚,斜眼瞅著解憂,輕蔑地說:「我知道她聽得懂,草原上人人都在誇她,還叫她『天鵝公主』;可我看來,她和其他漢女一樣弱不禁風!」

  喔,原來這女人是故意羞辱她,羞辱她的族人的!

  解憂對這絕不寬容,當即還擊。「左夫人所言,恰似窺豹一斑。天下人事物均有強弱之分,並非我漢女必弱;夫人該廣增見識,以免貽笑大方。」

  她容貌端莊,神態安詳,語調也平靜無波,可字字藏針,句句有力。

  桓寧面色驟變,怒氣衝衝地說:「你怎敢這樣跟我說話?我可是匈奴公主!」

  「那又如何?」解憂看著這個驕縱跋扈的女人,忽然想到含悲早逝的細君,一定也受過此女折磨,不由心生悲憤,但仍克制地說:「我乃大漢公主,受吾皇賜輿禦服,領八百戶,經風霜沙漠,曆烈日戈壁,迢迢萬里而來。此舉世人皆知、有目共睹,夫人若以此為『弱』,那解憂不知何為『強』者,請夫人示下!」

  桓寧僵住,她沒想到瘦弱蒼白的解憂,不僅能說烏孫話,還敢訓斥自己。

  她想發作,卻不知該說什麼,於是仗著烏孫王的寵愛,擺出王后架勢大嚷著:「我不跟你講,你出去,這裡是我與大王的寢宮,我不希望你站在這裡!」

  原來這裡並不是她的「家」!

  解憂心一沉,提醒自己,雖然她和眼前這個女人同屬一個男人,但她只不過是這個男人的政治「工具」,因此,沒有必要跟左夫人爭寵。

  她將目光轉向半天沒作聲的軍須靡,等待他的決定。

  軍須靡雙目注視前方,閃亮的眸光和笑容都沒了,臉上仿佛套上面具般。

  「大王……」桓寧抱住他,嬌媚地撫摩他的肩。

  「來人!」軍須靡突然大吼一聲。「送大漢公主去『飛雁宮』!」

  門簾開啟,剛才那兩個烏孫女人走了進來,門口佇立著幾名士兵。

  解憂對他行了個禮,請求道:「請大王准我的侍女伴行。」

  「准!」軍須靡很乾脆。

  她也不糾纏,再行一禮。「謝大王。」

  跟隨兩女走出氈房,解憂看到夜幕已降臨。

  草原上的篝火,仿佛星星般四處閃爍,歌聲在各個篝火堆間傳遞。

  「公主!」馮嫽從氈房附近跑來,後面跟著芷芙。

  看見她們,解憂淡淡地說:「走吧,我們去祭拜細君。」

  然而她並沒能走開,因為等待著她和大王的酒宴正要開始。

  一排形似匈奴高背鞍的木幾,整齊地放置在草地上,已有不少人坐在那裡,其中有她熟悉的貴族、長老和法師,也有相識的牧民,可是沒有翁歸靡。

  他到哪裡去了?解憂焦慮地捜尋他,卻見滿臉笑容的山南翕侯走過來,手捧馬奶對她說:「祝右夫人健康平安!」

  隨即,所有人都手捧酒碗站起身,對她高喊:「祝右夫人!」

  解憂發現自己笑了。是的,再也沒有什麼比受到這樣的祝福,更値得她高興。

  她大步走過去,從送馬奶的奴婢手中接過一碗馬奶酒,高舉過頂,用烏孫語大聲說:「感謝上蒼賜予我們群山、河流和草原,讓我們的牛羊駿馬茁壯成長;感謝你們賜予我珍貴的友誼和奶酒,讓我的心不會孤獨、讓我乾渴的喉嚨得到滋潤。祈願我們漢烏兩國的子民,永世和平友好,永無戰爭!」

  在人們的歡呼聲中,她按照烏孫人敬酒的習俗,一仰頭,將整碗酒飮盡。

  她喜歡馬奶酒,微酸辛辣的酒液滑下喉嚨,令人微醺,卻渾身暖洋洋的,所有的失望和鬱悶都能隨之消散。因此第一碗之後,她猶嫌不夠,一連飮了三碗,才被侍女以烤肉、面餅取代。

  她的祝酒詞和豪爽之舉,令熱情奔放的烏孫人十分欣賞,人們以獨特的方式歡慶讚美、載歌載舞。

  阿肯唱道,今夜的狂歡屬於美麗的大漢公主,通宵的篝火只為她一人點燃。

  解憂很詫異,直到看見有人將盛滿美酒的皮囊,和裝滿肉食的託盤送入烏孫王的氈房時,她才明白,今夜她的夫君不會出現在這裡。

  看來與左夫人狂歡的重要性,遠勝過對她的相迎。

  解憂與大家同歡,心卻被痛苦和焦慮一點一滴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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