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華甄 > 續弦妃子 | 上頁 下頁 |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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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這般高大壯碩的身材來說,他下馬的姿勢倒是格外的優雅輕鬆。 他不像其他烏孫人那樣喜歡戴帽子,蓬鬆的黑髮在陽光下,閃動著烏金般的光澤;他英俊的五官緊繃著,帶著令人肅然起敬的威嚴。 不過,當他的目光與她的相觸時,那陰鬱冷傲的眼神改變了,解憂看到了一絲柔和的暖意。 「公主不該冒險!」翁歸靡將那條細牛皮馬鞭還給她,嚴厲地說。 他語氣很凶,眼神卻親切而溫柔,解憂將馬鞭插回腰間,笑意盎然。「我沒有冒險,而且我好高興你回來了。」 「我也很高興。」面對如此美麗明亮的笑容,和熱情的歡迎,翁歸靡縱使有再多的怒氣,也無法發作。 他挫敗地歎了口氣,轉過眼,看著在草地上嬉戲的赤色馬。 順著他的視線看到馬兒,解憂心虛地說:「對不起,沒經許可,我擅自騎了你的寶馬。」 翁歸靡猛地轉過頭來瞪她。「我不在乎馬,我擔心的是你!套野馬是很危險的事情,連鞍墊都沒上,公主竟然騎裸馬追野馬!」 解憂很開心他如此關心她,但不滿他小看她的騎術,便自豪地說:「裸馬又如何?我最初騎馬時根本也沒鞍墊,何況這匹馬受過很好的訓練,我能駕馭它!」 看著她透亮的眼珠裡閃爍著自信的光芒,翁歸靡因目睹她冒險而產生的怒氣,全化作滾滾熱浪襲來。 他竟忘記自己要說什麼,只感到那股熱浪,正混合著這些天越來越折磨著他的情感潮水,猛烈地衝撞著他理智的閘口。 他想念她,想念這個永遠不可能屬於他的女人,想念這個出生在王侯世家、容貌美麗,且氣質高貴的大漢公主! 他想不出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在他代替堂兄與她行禮,陪伴在她身邊充當她的譯者和保護者時,他認為他是在為他的王盡忠;在他向她提出忠告,幫助她認識草原生活時,他認為他是在為國盡職;在他為她創造盡可能舒適方便的生活,力求讓她快樂時,他認為他是在替他的族人,尋求與大國和平相處之道。 然而,當他遠離她,到群山莽林中狩獵時,他的心,卻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她。 躺在耀眼的星光下,他想念她燦亮的眼睛;看到晶瑩剔透的晨露,他想起沾在她唇瓣上的淚滴;面對斑斕的朝陽,他眼前出現她充滿活力的嬌容;而那淨縱作響的泉水,在他耳裡,幻化成她一串串清脆甜美的笑聲…… 他想她,想得心痛,想得心神慌亂,想得恨不得把所有的獵物一下子全打光,如此,他便可立刻趕回去見她,時時陪伴著她。 可是,見到她又怎樣? 在瘋狂的思念中,翁歸靡無數次問自己:我能長長久久地陪伴她嗎? 答案是那麼的明顯——他不能! 伴隨著這個答案,從未有過的痛楚,夾著無從釋放的怒氣穿透了他的胸膛。 意識到這份突如其來的痛苦意味著什麼時,一切都太遲了;它就像一根帶毒的針忽然紮入心底,就算拔除,毒素也已蔓延至全身。 「我真的能駕馭赤色馬,你不要生氣。」見他久久不語,解憂再次向他保證。 「我沒有生氣。」克制住充斥內心的複雜情緒,翁歸靡望著她明澈如泉的眼眸,感到自己的心,早已迷失在那汪清泉裡,再難尋回。 聽他否認生氣,解憂立刻興奮地追問:「你捉住那匹野馬了嗎?」 「是的。但我只是勒緊了公主套在它脖子上的皮鞭,讓它收斂脾氣。」 看她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口氣一轉,再次強調:「野馬脾氣暴躁,一踢足以致命,公主以後不能再像這樣冒險!」 知道他是真的關心她,解憂心頭漾起甜蜜的暖意,立即痛快地答應。「好,我保證以後儘量不再冒險,發現危險時,也會跑得遠遠的。」 「只怕那時就太遲了。」翁歸靡憂慮難消地看她。「公主不怕身處險境嗎?」 「不怕,還在娘胎裡,我已身處險境了。」她略帶苦澀地笑著回答。 由她的神情和話語,翁歸靡想起她的身世,不由得感到同情。「在長安時,我曾聽說過三十多年前大漢皇室發生的事,公主能平安長大,也算不易。」 「的確如此,若非先皇陛下開恩,我恐怕無法出生在這個世上。」解憂坦然相告。「先祖父為七王之一,當初七王之亂平定時,家父僅十歲出頭;先帝因不忍絕我高先祖楚元王宗祀,因而留下家父,而後才有了我。」 見她並不忌諱談論有罪的先人,翁歸靡很吃驚,同時也沒想到,作為受制多年的罪臣後代,她仍對漢皇懷有如此深厚的感恩之心。 像她這樣心胸開闊、是非分明的女人,他從沒見過。 「公主是因為對漢皇的感恩之心,才願意來烏孫和親嗎?」翁歸靡問。 「是的。」想起心中的抱負,解憂挺直身軀,豪邁地說:「我的確是懷著感恩的心,遵從吾皇聖旨出嫁烏孫;但我這麼做,也是為我的家族和我自己。我要讓世人看到,楚王府不乏忠君報國的赤血兒女!要讓天下人知曉,我漢家女兒不是只會吟『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的傷心曲,我們也能唱『天下曠土兮莫為鄉,願做鯤鵬兮游四方』的壯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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