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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當他們走到遠離市區的西郊時,一個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從路旁那座紅色小樓傳出,引起了石天威的注意,他依稀記得以前這裡並沒有這幢宅院啊?

  「此處何人所居?」石天威詫異地問。

  他身邊的趙鐸潤低聲說:「那院子的主人是個暴發戶,栘居到京口不過四、五年時間,做點茶葉、香料小買賣。方才是他們家的二小姐,少莊主可得小心囉,如果那位二小姐見到你,你准是她的下一隻肥羊!」

  「肥羊?什麼意思?」石天威不解地問。

  「就是身上可以榨出油水的貴公子啊!」趙鐸潤看了看石天威的打扮,道:「那女人長得美麗動人,對男人挺有一套,可這十裡八鄉的人都知道,隆裕源二小姐是不要窮光蛋的……」

  「什、什麼?!『瓏玉園』二小姐?」』石天威的心宛若被冰涼的鐵鉤吊住似的又冷又痛,他一把抓住趙鐸潤。

  被他的神情嚇了一跳的趙鐸潤,瞬間明白他何以如此吃驚,他拍拍石天威緊抓著他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又想起了薛家。可是此『隆裕源』非彼『瓏玉園』也,此二者是一俗一雅,不可同日而語。

  當時這許姓兄妹取這店名時,也有人要他們換名,可那暴發戶生性倔扭,就是不改。而那二小姐也很有一套,很快安撫了大家,加上薛老爺寬厚容人,且薛家二小姐常年在普陀山,就是回來也極少出門,故將他們混淆的事倒也沒發生過。」

  天哪,可是卻在我的身上發生了!

  石天威心裡暗自叫苦不迭,當即對趙老闆說:「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我得先辦點事去。」

  說完就返身往那座紅色樓院走去。

  趙鐸潤不明就裡地看著他的背影,也不敢多問,只好帶著小夥計走了。

  石天威來到院門口,果真見牌坊上大大地寫著「隆裕源」三個大字。

  守門人一看上門的是個貴公子,立即和氣地將他引進客廳。

  很快,輕盈的腳步聲在門邊響起,一個年過二十的亮眼女子出現在門口。

  當看到石天威俊雅出眾的相貌和身上不俗的穿著打扮後,那女人立刻笑著向他走來,那笑聲正是剛才在院牆外聽到的銀鈴般悅耳之聲。

  石天威見她果真長相美豔,身材豐滿動人,那種嬌傭的丰姿,帶有一種成熟嫵媚的風情,但她眼裡赤裸裸的挑逗和媚態將她的氣質破壞殆盡。

  見這位挺拔英俊的公子光是看著自己,既不笑也不說話,姑娘耐不住了,她緩步向前,將纖纖玉手搭在石天威的胳膊上,嬌嗲地說:「這位公子很面生,不知來此地有何貴幹?」

  石天威渾身竄過不舒服的電流,他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脫離她的手。拱手一拜,自我介紹道:「在下石天威,欲拜見貴府當家的,請問姑娘是——」

  一聽俊美公子自報家門,姑娘立即兩眼發光,羞答答地一福,道:「久聞青鶴莊少莊主豐神俊朗,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小女子姓言午許,單名一個嬋字。本府當家的是家兄許富,可惜今日不知公子前來,家兄一早出門了,要三五日後方可返回,公子可留居寒舍等待家兄。」

  石天威說:「不了,如果許當家不在,在下先告辭了。」說完起步欲走。

  那許嬋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如何能放他走?只見她一步擋在他身前,媚眼頻傳地說:「石少莊主別急嘛!既然來了何不先飲杯茶再走?」

  然後不等石天威回應立即喚人備茶。

  石天威見她嬌媚地故意將身子靠近自己,心裡不由厭煩,便似無意地說:「『隆裕源』二小姐果然美豔,難怪揚州孫氏茶行的孫君、海朗坊少東家司馬公子等都對姑娘念念不忘。」

  聽他猛地提起那幾個舊情人,許嬋怔了怔,原想否認,但看到石天威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以為他不過也是個和其他人一樣的花花公子,當即眉眼一彎,笑道:「若能遇公子在前,他們如何能入得了小女子的眼呢?」

  夠了!毋需再試探,精明的石天威早已看出她的那點心思,暗歎這才是那個真正的蕩婦淫娃,只可惜自己竟張冠李戴,冤屈了心兒,毀了自己的好姻緣!

  想到此,石天威不禁痛恨眼前這個風騷女人,更恨自己。

  懷著恨意,他粗率地說了聲:「在下告辭了。」便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

  「欸,喝了茶再走嘛……」許蟬徒勞地追出,惋惜地看著那偉岸的身軀消失在大門口。

  離開「隆裕源」後,石天威一口氣奔往江邊,奔上江堤。

  「心兒無過啊!心兒是清白的!是我、是我將那一盆盆的髒水往她純潔的身上倒,是我玷污了她!老天爺,你到底跟我開了個什麼樣的玩笑啊?!」

  面對著滔滔不絕的長江,他大聲地狂叫著,仰首質問著老天。

  多希望時間能夠回頭,多希望歲月不曾那樣走過!

  眼淚在他臉上狂肆地流淌,他無意去擦它,眼前的景物是那樣熟悉。當日他曾與心兒並肩站在這裡觀賞由天而來的江水,那時的他是多麼瀟灑自得與豪情滿懷。

  「惟山河之長存兮,寄蜉蝣於天地!」同樣的句子,不一樣的情懷,今天的他沒有了當日的豪情,只有對人生的感歎。

  還記得就是在這裡,他曾問過傷心欲絕的心兒:「是誰令你這麼悲傷?」

  當時她無語,她如何能語?令她悲傷的人正是自己啊!

  從懷裡取出那束被他細心收好的頭髮,和那塊在心兒頸上掛了十八年的玉珮,他的眼淚更加無法遏止。

  「我的忠誠永遠都在,我沒有背叛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

  「我想跟著你,一生一世都跟著你;我一直愛著你,一生一世只愛你。」

  想起在被他傷害得遍體鱗傷時,心兒對他說的話,那時自己的耳朵聾了,心盲了,居然感覺不到她的真情!

  她的悲傷、她的絕望、她的無奈,一一浮現在眼前,想到自己對她的傷害,石天威已經不知道該怎樣自處了。

  做錯的事,說過的話都如同這奔騰咆哮的江水般無法收回,無法改變!

  在他做盡一切傷害她的事情後,在他說了那麼多戕心剜肺的刻薄話語後,他還有何面目再去求心兒回來?又有何理由去求得心兒的寬恕?

  此時此刻,他甚至不敢再回到瓏玉園,因為那裡的每一處都引起他深沉的罪惡感,幾乎在心兒駐足的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看到他傷害她的痕跡,烙印著他今生今世無法挽回的悔恨……

  「心兒!心兒!」他嘶聲狂喊,可是他的聲音即刻被滔滔巨浪吞噬。

  內疚、痛苦和無助摧毀了一向躊躇滿志、神采飛揚的他,他腳步顫慄地倒向大堤……

  一雙結實有力的手及時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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