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華甄 > 萬能小婢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她雖然不接受他的感情,但卻真的喜歡他,尊重他,只要他說好的,她一定會去做,同樣的,如果他不贊成,她也絕對不會去做。

  她很少哭、很少動感情,也很少對人訴說,可現在,眼淚盈滿眼眶,她想要大哭一場,許多話梗在喉嚨口 ,她想要對他說——也只想對他說。

  隔著火塘看著他,她抑制住內心的悲傷,"常公子,你不必對我失望,也不要對我生氣,因為我本來說是這樣的人。我不善言辭、不懂凜然正義,也不會修身教化,我只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予我點滴,我予人萬頃。"

  常惠沒有移動,雙手依然覆在臉上,可心中的怒氣,卻因聽到她自卑中不乏自重的陳述,而漸漸消失。

  芷芙咽了咽口水,控制住眼裡的淚續道:"我的世界與公子的不同。你們認為榮辱升沉,皆為皇權之賜,因而皇權為重,人為輕;而我們則崇尚強者生存,武力與信譽為重,禮為輕。"

  常惠心弦大震,從未想到她對所謂的"正"與"惡",有如此透澈的理解。

  懷著全新的感覺,常惠抬起頭,目光穿過火塘上方的薄煙,與她的相遇。

  其中已沒有絲毫怒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類似愧疚與乞求原諒的神情。

  芷芙望著他的雙眼,但並不是真的在看他。

  她沿著自己的思緒續道:"公子說得不錯,我不軌于正道,逞一已之能。可是我言出必行、行則必果,生命對我來說,就是為了完成承諾、遵守信用。"

  注視著她真摯的雙眼,聽著她質樸的坦言,常惠對自己的言行感到內疚不已。

  ——不軌于正道!同惡相助!

  這是他說的,他對一個有情有義的女人,說出了這樣無情的話!

  醒悟伴隨著慚愧而來,常惠恢復了冷靜。

  拋開她不合禮教的行為方式不說,她的確是在行俠仗義,是嫉妒心相對她安危的憂心,讓他忽略了她的正義。

  "芷芙——"他犯了錯誤,想要糾正,可是對方用淩厲的眼神鎮住了他。

  "等待,十九年來我第一次想要說話,讓我說完。"

  常惠默然無語,不是因為她命令他閉嘴,而是她莊重的神情深深震撼了他。

  於是他用心傾聽,用他的愛,去理解她要告訴自己的話,以有她的行為。

  "昨夜的事,看在公子這樣的道德之士眼裡,是齷齪惡劣的,可是在我這類人眼裡,那便是為承諾而行。我不因自己的行為羞愧,也不會掩飾自己的武功,我就是我,生是我,死也是我,這是我父母給我的精神,也是我的世界教我的道理!"

  在說這些話時,眼淚早已濕潤了她的雙腮。

  常惠凝視著她的眼睛,覺得那盈盈淚水仿佛星星落入她的眼眶,點燃了她的眸子,照亮了她的面龐。

  眼前煙霧繚繞,撲入他的眼簾,等他閉眼再張開時,對面已失去了她的身影。

  望著那空蕩蕩的位置,他思考著芷芙說過的每一句話,想像著她跟隨父母浪跡天涯的生活。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他愛她,就得連她無拘無束的遊俠精神一起愛,因為那已以融入她的血脈中永遠剔除不掉。

  回味著她將"十九年來第一次想說的話"。全部對他——是他,而不是別人傾訴的深情濃意,他的心漸漸豁亮了,眼睛也濕潤了。

  只有傻瓜,才會放棄這樣忠貞不渝的女人。

  可是他擔心今天自己過分的言辭,已經毀了她對他的感情。

  火苗發出"啪啪"聲響,望著閃爍不定的火焰,常惠眉間的皺紋漸漸舒展。

  如果他毀掉了什麼,那他說必須重建。

  當他在小氈房找到芷芙時,她正坐在青煙旁邊默默哭泣。

  常惠坐進她身邊窄小的空間,靠著身後的乾草,將她攬入懷裡緊緊抱住。

  芷芙沒有拒絕他的擁抱,這給了他勇氣和信心。

  "芷芙,我為我的言行道歉。"他在她鬢髮間輕輕地說。"用你的仁慈之心寬恕我吧,是無知、恐懼和嫉妒,讓我失控了。"

  芷芙沒有回應,心裡卻很震驚。

  他知識淵博怎會無知,威武不屈何來恐懼?嫉妒?為她嗎?可是嫉妒誰呢?

  她很困惑,但她沒有問,只是靜靜依偎著常惠的胸膛,而剛才一直阻止不了的淚水,在他暖暖的懷裡迅速乾涸。

  "我沒想到你會做那種事,所以我確實很吃驚,也很生氣。"常惠繼續說。

  芷芙只默默地聽他解釋得知此事後,他所受到的刺激,以及此刻的愧疚之情。

  對於她的沉默,常惠沒有生氣,反倒輕柔地梳理她背上的長髮,對她說:"過去我對遊俠的看法不太好,總覺得他們是一群不受禮法制約、結党成群,遊蕩山林野莽,橫行鄉里州域的遊民,因此忽略了他們輕生死、重義氣,除暴安良、仗義行俠的另一面,你承認昨夜那事是你所為時,我自然想到了你的身世,才胡亂指責你。其實我知道人分良莠、物有兩面,我不該那樣說。"

  "我不怪你。"她在他胸前低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扭絞著他衣襟上的系帶。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常惠松了口氣,親親她的頭髮,繼續道:"我能理解你的信仰和追求,但不能接受你這麼冒險的行事風格。"

  感覺到芷芙的手指的停頓和身子的僵硬,他摟緊她,語氣更加直接。"你應該曉得,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忍受你昨晚做的事。更何況你半夜闖入太子府,蔑視了太子的威嚴,狐鹿姑荒淫下流,兇殘野蠻,又大權在握,他絕對不會受了那樣大的羞辱後保持沉默,我是氣你把自己置於危險中。"

  明白他的憤怒源於對自己的擔憂後,芷芙的身體放鬆了。

  "他不敢把我怎樣。"她頗有自信。

  "為什麼這樣說?"常惠低頭看她,不知她是否意識到,她快扯開他衣襟了。

  "因為那樣他會更沒面子。"嗯,她顯然沒有意識到。

  "他不需要公開對付你。"

  "我不怕他。"芷芙胸有成竹地反駁。"而他怕匈奴王和右賢王。"

  "這個我明白。"忘了胸前的小手,常惠焦慮地說。"正因為他想要瞞住他的父王和兄弟,才可能對你痛下殺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能防多少暗箭?"

  芷芙輕輕地拍他的胸口,揚起笑臉安撫他。

  "別擔心,我會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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