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之影(34)_黃苓

三十四

　　她剔透無瑕的額上，被白髮女人以白石貼觸。而在白髮女人呢喃般的咒語下，白石綻放出的光芒更加耀眼炫目；不過，白光仿佛自有生命似地，只向金髮女子的全身覆去。接下來，白石似乎將它的能量在最後一刻完全釋出般地再強力一閃，然後消逝。

　　所有跪伏在地上的白衣使女們，受不住這光芒地驚呼一聲，忙閉上眼睛。

　　至於手上拿著白石的白髮女人，自然也無法抵擋這光芒地閉了閉眸，不過那也只是一刹間，她很快地又張眼，且立刻看到了在她手中的白石忽然毫無預兆地裂成無數碎片，然後再化為微弱的淡光，在空氣中逸散。

　　她不禁將手指收攏，原本平靜無波的臉龐現出了一絲歎息般的神色。

　　但她馬上在下一瞬恢復了鎮定，目光隨即移向了石臺上承受所有力量和重新得回「影子」的埃蘭蘇兒身上。

　　她屏氣凝神地看著。她看到了埃蘭蘇兒濃長的眼睫毛一顫，胸口的呼息起伏漸漸明顯；再一會兒之後，她交疊在腹間的手指動了動，然後張開了一雙天地間最清澄美麗的金色眸子。

　　「埃蘭蘇兒！」白髮女人貝拉亞梅終於等到了這一刻，她喜極地低喊。

　　伏在地上的使女們，也是又驚又喜地看著被祭司貝拉亞梅扶著坐起來的埃蘭蘇兒，跟著齊喊出聲：「女神！」

　　而醒來的埃蘭蘇兒，原本迷茫的眼神在看過四周一遍後，最後停在貝拉亞梅臉上時，神色已經轉為冷靜沉著。

　　「……貝拉亞梅，我失敗了嗎？」略略沙啞、帶著失望的輕聲漫語，出自埃蘭蘇兒的口。

　　貝拉亞梅凝視著她，眼中快速閃過一絲只有她自己明白的遲疑，但她還是點頭了。

　　「是的，您只是沉眠了，您並沒有重生成功。」

　　用最快的速度從撒亞王國趕回來的多曼王，回國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埃蘭蘇兒。不過沒想到他竟被摒拒在神殿外。

　　埃蘭蘇兒不見他。

　　「貝拉亞梅，埃蘭蘇兒為什麼不見我？你不是說她跟以前一模一樣，已經完全沒有那段記憶了？」站在結界外，多曼王又急又疑地問著出來傳達埃蘭蘇兒旨意的貝拉亞梅。

　　他用盡辦法避開重重難關，先派人將「阿蘇」送回來，他則隨後再離開撒亞王宮。而就在他回國的沿路上，貝拉亞梅一直依他命令地將埃蘭蘇兒的一切狀況寫信向他報告，所以他才能完全清楚她的事——不讓她知道自己曾重生為「阿蘇」的事，也是他指示的。貝拉亞梅曾斷言埃蘭蘇兒醒來後，有一半的機會會忘記自己重生過的事，所以他要貝拉亞梅瞞著地，如果她真忘了的話。

　　他很高興，埃蘭蘇兒真的忘了。因為那就表示，她會連帶忘了伊薩斯王、忘了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只要她忘了，他確信埃蘭蘇兒還會是以前的埃蘭蘇兒，他也就不會失去她。就算她仍是他無法褻讀的女神，他也甘願。

　　只要她在！只要她仍在他看守得到的地方，什麼代價他都願意付出。

　　貝拉亞梅寧靜地看著他。她從以前就很清楚，這位凱多曼的傲岸君王早就徹底為埃蘭蘇兒丟了心。

　　「埃蘭蘇兒是跟以前一模一樣沒錯，所以她才不見你。」

　　雖然她不知道那段期間埃蘭蘇兒過著怎樣的生活、是不是如願得到她想要的自由，但最起碼她知道，埃蘭蘇兒應該是快樂的，否則她不會在她身上感受到那樣的波動——所以她一點也不後悔那時她其實可以追回埃蘭蘇兒卻放手的決定——現在，即使她照多曼王的請求，不讓埃蘭蘇兒察覺她曾重生過的事，但這幾日來她看著埃蘭蘇兒，她的行為舉止還是沒變，只是偶爾出神深思的次數卻增多了。

　　她明白，埃蘭蘇兒雖不記得那一段時間的事，不過某種曾刻畫在心底的感受卻是抹滅不掉的。

　　埃蘭蘇兒還是埃蘭蘇兒，可又不完全是以前的埃蘭蘇兒——至少這些細微到難以言明的變化，她並不打算多說。

　　「什麼意思？」多曼王愣了愣，不明白貝拉亞梅的話。

　　「埃蘭蘇兒在沉眠就前說過，不管她能不能重生、能不能醒來，在她預言的那一天后，她就不再是凱多曼的守護女神。」她直言。「埃蘭蘇兒不是隨便說說。王，她已經不屬於凱多曼了。」

　　多曼王狠狠一震，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她……她真這麼說？！」

　　貝拉亞梅望著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悲憫。「王，現在我已經明白，埃蘭蘇兒給予凱多曼、給予我們的已夠多了，現在應該是我們回報她的時候，那就是放開她、讓她自由。」陪埃蘭蘇兒這麼多年，其實有時候她也會為埃蘭蘇兒感到不忍及難受，雖然埃蘭蘇兒擁有幾乎無所不能的力量，又被人們尊奉為女神，但她卻像被關在牢中的金絲雀一樣，沒有辦法自由地飛翔。終於，她決定掙脫這束纏了，倒是多曼王他……

　　多曼王的表情就像是被人用針狠狠在心臟紮了一下似的。

　　「讓我見她……讓我和她談談！貝拉亞梅，她……她還在裡面吧？」

　　他的面色開始有些焦灼不安。

　　貝拉亞梅平平靜靜地說：「王，您現在再說什麼都沒用，更何況她如果要走，您也阻止不了她。」

　　絕望的恐懼感立刻襲向多曼王。看向貝拉亞梅身後的神殿，他宛如一尊石像般呆立不動。

　　夜才開始，金色的神殿忽然被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闖入。

　　守護神殿的結界一受到震盪，神殿的主人馬上就察覺了。

　　一個高大偉岸、有著神秘黑藍深眸的冷峻男人，從帶著他由遙遠北方飛來的大銀龍背上跨下。

　　才一站定，一群白衣使女已經警戒地圍在他前方，她們驚駭地看著平空出現的銀龍和男人。

　　一身王者氣勢的男人，並不是來打架找麻煩的，他只是來找人。

　　「抱歉，阿蘇是不是在這裡？」毫不在意眼前這些白衣女人對他的敵意，他銳利的視線在她們身上轉過一圈，最後停在站在最前方的白髮女人臉上。

　　貝拉亞梅早在見到這闖入者的第一眼時，就知道他是誰——因為他罕見的眸珠發色。現在更因為他一開口就說出的人名而更加確定。

　　「伊薩斯王。」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她直接喚出他的身份。

　　男人，伊薩斯，並不否認她的指認。

　　「你們知道我說的是誰吧？麻煩把我的侍妃還給我。她不在，已經造成我非常大的困擾。」吃不好、睡不著的。他像是歎氣又無奈的神色。

　　「你要的人不在這裡，伊薩斯王。」貝拉亞梅平淡的語氣讓人聽不出她真正的情緒。

　　伊薩斯挑眉。「她不在這裡？難道她被藏在多曼王的王宮中？」

　　那天夜裡，他像感應到什麼似地醒來，然後發現阿蘇已經不在身邊。

　　過了一夜之後，她仍是沒回來，他便知道不對勁了。王宮裡的人都沒看過她——阿蘇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接下來的兩天裡，他的所有心思都投在在找出阿蘇忽然失蹤的蛛絲馬跡上，後來總算讓他找到了——陸陸續續有衛兵來向他報告，阿蘇失蹤的那一夜，他們曾攔下一行自稱是多曼王部屬的人，因為那些人行跡可疑地扛著一個大箱子出宮，所以他們才攔人下來問。不過那些人確實帶著多曼王的親筆信物，證明他們只是先替他帶些東西回國，因此衛兵才沒再多問地放他們出宮。

　　多曼王——伊薩斯曾經懷疑，但還沒將念頭真正轉到多曼王身上，不過衛兵的話以及他想到多曼王在阿蘇失蹤後隔日就匆匆向他辭行回國，使得他立刻敏銳地將目標鎖定在多曼王。不顧長老大臣的勸阻，他決定親自到凱多曼一趟。他直覺阿蘇一定是被多曼王帶走。不過沒想到幫了他大忙的是龍姬。就在他準備好一切要上路時，龍姬竟到他身邊做出要載送他的舉動。

　　而龍姬仿佛能察覺出阿蘇在哪裡似，所以它一路將他載來了女神神殿。

　　雖然他以阿蘇在凱多曼的身份，判斷她不會有危險，不過她被多曼王以非她自願的方式擄走是事實，因此他即使可以確定阿蘇不會有危險，但難保多曼王不會對她做出其他什麼事——這才是讓他感到極度不安的地方。

　　阿蘇說她已經不是凱多曼的守護女神了，不過顯然多曼王不這麼想。

　　想到那被人從他身邊硬生生奪走的阿蘇，他的胸口又是一陣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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