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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他們在那裡!」小柔的聲音在另一邊出現。

  袁樂樂抬起頭,目光正好抓到小柔和花蝴蝶一閃而逝的身影。下意識地,她立刻跟住他們。

  刻意讓自己的腦袋處在空白的狀態,也努力忽視自己的胸口已緊繃到幾乎無法呼吸,她只是像木偶般的跟在他們身後。穿過一大片樹林、躍上高地,最後,她停在一處吹著狂風、腳下是萬丈深淵的懸崖上。

  低下頭,她看著懸崖下那條翻騰著滾滾大水、幾乎縱目難望盡的深冷江面,她覺得,她的心臟忽然沉進跟它同樣深冷的冰窖裡。

  「從這裡掉下去,就算是神仙也活不成。」跟她同樣站在崖邊往下看的花蝴蝶,點著頭說:「我選這地點不錯,不過主要是我這兩個得力的手下功勞?畬螅粹?吊在崖下叫救命、一個趁機在上面動手腳,步浪要不中計也難……」他歎口氣。只可惜了他在這世上真的少掉一個朋友。

  袁樂樂慢慢蹲下身,伸手拾起掉在崖邊、宛如被遺棄的一支銀色發簪──這是步浪送她,而她丟回給他的「定情物」。她面無表情地瞪著靜靜躺在她手心上的銀簪。

  他掉下懸崖?死了?

  不!怎麼可能?!步浪怎麼可能死了?明明在剛才,他還活蹦亂跳地就在她眼前,她甚至還可以從這支簪子上感覺到他的體溫……

  一握拳,她猛地將簪子緊緊嵌進手心裡,她甚至一點也沒感覺到它銳利的花飾一端刺進肌膚的痛……

  不!他不會這麼輕易就死了!他不會這麼輕易就被誘掉下懸崖就死了!

  他是步浪!

  她突地一躍而起。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她不相信他死了,那麼她就去找他的人。

  「再說一次,步浪他真的是從這裡掉下去?」來到雙生姊妹跟前,她那雙變得宛如湖水般深沉神秘的黑幽眸子,定定凝住其中一人,她以平靜得不可思議的語調說。

  小溫小柔被她這一盯住,也不禁同時心一跳。

  兩人很快地互視了一眼,接著再同時面對她,點頭。

  得到她們的答案,袁樂樂只失神了一剎,然後她忽地轉身沿著崖邊的地勢躍離。才眨眼間,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他們眼前。

  花蝴蝶看著袁樂樂消逝的方向,立刻知道她要做什麼。他的目光一沉,隨即也展開身形跟了上去。

  崖上的狂風,漸漸偃息成了低低的嗚鳴,彷佛正為了稍前落下它腹底的男人深深歎息著……

  一年之後。

  細雪紛飛。細雪下,這座坐落在荒原外的偌大莊園靜靜屹立,灰暗的天色中,一盞一盞燈火點亮了宅子裡外,也奇異地溫暖人心。

  不過,莊園的寧靜祥和,卻在稍後被一個橫衝直撞進來的人影破壞殆盡……

  「嫂子、嫂子!找到了……我找到人了……」一路從莊園大門大聲嚷嚷進來的,是個俊秀輕佻流氣的年輕人。而他這一興奮報喜的大喊大叫聲,別他還沒傳消息給他那「嫂子」聽見,幾乎整個山莊的人已經先被他的聲音引得好奇跑出來了。

  「左爺,你說找到人了,是不是真的?」「不易山莊」的總管陶伯,趕緊抓住就要從他前面沖過去的年輕人問。而他的身後也聚集了一大票等著要聽下文的莊裡眾人。

  年輕人,左飛稍停下來喘口氣,這才眉開眼笑地響應他們的引頸期盼。

  「對!找到浪子了!我早兩年前就說嘛,浪子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去見閻王?現在我總算可以跟嫂子交代了……」

  左飛才在一年前忙完自己的親事,就在偶然間由二伯口中獲知步浪竟在北方出事、生死未蔔的消息,那時他想也沒多想,立刻快馬加鞭趕到北方,並且找到了自步浪落崖後便一直沿著下游江岸試圖找出他的袁樂樂。當時,袁樂樂在北方經商的二師兄白商色也已經出面、正運用他的力量投注龐大的人力幫忙她。沒多久後,他才知道步浪出事的經過,若不是那時花蝴蝶早已躲得不見人影,他肯定會把他剁成九十九塊再丟下江喂魚。

  他和袁樂樂一樣,從來就不相信步浪已經葬身江底,所以他也一直沒放棄找到步浪的決心。而他天扇門的絕活便是找人。就因為要找出步浪,因此原來較少在北方活動的天扇門也將觸角往這裡延伸。他幾乎是動員了所有天扇門的力量去找人,而向來只要他立意要找的人,就算是躲進海龍宮也沒有他翻不出來的,沒想到這回,他倒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不過一年下來,不但他遭受挫折,就連白商色、後來的程霸天,和步浪一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異人朋友們,全沒有人可以找出他的行蹤,或者……找出他的屍體!

  總之,從那一天起,步浪便已完全自人間蒸發似的消失無蹤。而江湖上關於「狂浪」已死的流言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可這些揣測謠言,完全沒進入袁樂樂的耳裡心中。日復一日,她在任何步浪可能被救上來的江邊、他可能出現的地方徘徊搜尋,而且比任何人都還要深信他仍活在這個世上。所以,左飛的心和忠誠更是全然被她收服。

  即使她不曾說過,可他從來就不懷疑她對步浪的心。再經過這一年的歲月,從她對失蹤的步浪所展現出來的行動,他更加肯定他沒看錯。

  她沒放棄。而為了步浪、為了她,他也沒放棄。現在,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還是讓他發現一絲曙光了。

  一年,是段多麼長、又多麼折磨人的時間……

  「嫂子呢?她在不在屋裡?我要趕快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左飛迫不及待要讓袁樂樂第一個跳起來。他急問陶伯,還一邊就要往後面跑。

  陶伯馬上一把拉住他。「小姐一早出門,她現在不在。」沉浸在步浪行蹤成謎的故事中一年,他們也期盼好消息及早出現。說實話,雖然他們不是不習慣主子的同門師妹五小姐不易讓人親近的模樣,不過再怎麼樣,也總比她現在更加寡言、更像要飄飄出世的偶人強。「左爺,步爺現在在哪裡?他還好好活著是不是?」

  一聽袁樂樂就連這寒雪天也一如往常地往外跑,左飛不禁搖搖頭,腳跟一轉就要去找她。

  「是!看來浪子不但活得好好,還逍遙自在得很!可惡!就連我都想拿把大刀砍人去!」想到他剛由手下那裡得到的消息,他忍不住一邊忿忿喃念著、一邊往外跑。

  那傢伙,躲在那地方,難怪沒人找得到他!

  不過當了浪子的朋友這麼久,也是直到剛才他才知道,原來浪子竟然跟那武林第一世家、武林第一人大有關係……

  想到那個地方、想到那個大人物,就連左飛也有點頭痛起來──他該怎麼跟袁樂樂說,浪子就在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武林盟主的家中?而且,前任的武林盟主、前前任的武林盟主、再前前……前任的武林盟主便是浪子的爹、爺爺、祖父輩?

  明明浪子不姓易,為什麼偏偏他有這些威名烜赫的親人?

  難怪江湖上從沒有人想過步浪會和武林第一世家扯上關係,而且他還是這武林第一世家的第一傳人!

  「我要找步浪!」毫不容人懷疑的堅定語氣,出自一名面罩輕紗、身段曼妙的女子之口。而在她身後,一名面相俊秀陰柔的年輕人,則默不作聲地盯著擋在他們前方的守衛。

  守衛身後氣勢懾人的巍峨門樓上,「武林第一世家」六字足以代表那巨宅大院的傲氣身貴。

  沒錯!這裡便是產生多代武林盟主的武林第一世家,易家,也是向來被多少武林人視之為聖地的地方。就因為它的盛名,所以從來就沒有人敢光明正大挑上這地方找麻煩,而直接大剌剌點名要找人的更是少之又少。不過今天,這一男一女顯然完全毫不顧忌──尤其是這蒙面女子,一站上易家門前,不管易家的守衛回了她幾次「裡面沒有這個人」,她仍然只有那句話──我要找步浪!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這下,就連宅裡的人也出來了。

  「這位姑娘,你說你們要找什麼人?」一位管家級的中年漢子被驚動出來。在低聲問了守衛發生的事之後,他立刻目光炯炯地把視線轉向眼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步浪!」不耐煩回他的是那年輕人。「我們知道步浪就在裡面,你進去傳個話,說袁樂樂和左飛要見他,就這點小事你們也辦不到?!」

  中年漢子仍然面無表情。「我想他們也向你們表達過,我們這裡沒有那位步公子的行蹤。兩位若不是存心來惹麻煩便快快離去,若是,就休怪我親自動手請客!」

  左飛手中扇倏然「刷」地一下撂開,濃眉一挑。「哼!看樣子你是把我天扇門的耳目當膿包嘍?」

  即使聽到他亮出天扇門的名號,漢子的眉毛仍是連撩也沒撩一下。「天扇門又如何?難道我說沒有,你們便可以硬要我把人捧到你們眼前嗎?」

  「天扇門當然無法跟武林第一世家相比,不過說起這等狗仗人勢的程度,我們也同樣自歎不如啊!」左飛瞠起眼,一點也不客氣了。

  漢子立刻被挑起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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