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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的視力恢復前,穀園山莊就是你住的地方!」他的聲調突地柔和了下來,可其中隱藏的命令意味任誰都聽得出來。「我說過,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這段時間內,劉嫂會好好照顧你,你是我們最重要的客人,我希望你能安心地待在穀園山莊,直到你完全恢復健康……」

  他憑什麼替她下這些決定!?

  紀昔蘭有種強烈的自主權被剝奪的感覺,一陣突然湧上來的痛楚使她憤怒了。

  「我不是你的下人,你沒有權利命令我,我該怎麼做!谷少爺,我想你該做的不是事後的補償,而是事前的預防吧?如果穀園山莊是那麼容易被小偷侵入的地方,那麼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難保不會在其它人身上再發生第二次……」她喘了口氣,想起那一幕仍覺心驚膽戰。而她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原本她該是為他的專制生氣,卻變成了在為穀園山莊的安全設施不滿。

  有好一會兒的時間,她都沒聽到穀浩臣的聲音。

  空氣中某種窒人的沉默在彌漫著。突然間她意識到剛才她脫口而出說了什麼,可她並不想收回那些實在有點兒藐視谷園山莊安全設施做得不好的批評。

  「事實上……」猛然地,他開口了,聲音裡多了一絲不耐煩,顯然不習慣於必須對人解釋。「沒有人會對谷園的安全設施存疑。平日就算有十個小偷想偷進大門一步也有問題,而那天打傷你的湊巧是設計谷園安全設施系統的人,他是谷氏集團安全室主任,谷氏總部和谷園的安全設施都是由他負責的。近來我對他的品性操守有些懷疑,對他做了一些調查。才發現最近谷氏一宗大工程無故損失上億的罪案和他有密切的關係。我搜集到證據就先解雇了他,沒想到他竟想把他那些犯罪證據偷走,以為那樣我就沒辦法使他入獄……」他皺著眉,寒著面孔:「現在他的罪證已經確鑿,再加上私闖民宅殺人未遂,他的後半輩子將在監牢中度過……紀小姐,我要說的是,谷園的安全設施我已經派人重新加強,所以那樣的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你現在大可以放心地住進穀園。」

  紀昔蘭總算明白她遭受的根本是一場池魚之殃、無妄之災,可是他顯然還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察覺這麼躺在床上跟他說話。顯得氣勢上就差了他一大截。於是她雙手按著床,費力地要讓自己坐起來,可她這一用力,首先牽動了胸口未愈的傷,疼得讓她忍不住低哼了一聲,然後在下一刻,她發現自己正被人輕柔且迅速地半撐起來,背靠著舒適的枕頭坐著。

  那雙寬厚有力的巨掌立刻離開她手臂。

  紀昔蘭知道那雙手的主人不是劉嫂!

  在驚愕之下,猝不及防地,她的心底掠過一下輕顫,某種莫名的情緒被他不經意的舉動挑起,她幾乎忘了要說的話了。

  「需要幫助時就不該勉強自己,紀小姐!」他的聲音清晰地響起,銳利的語調倏然將她怔愣的思緒拉回。

  紀昔蘭猛回過神,將那怪異的感覺拋開。忘了該跟他道謝,她想起了她要說的事。

  「我真正要說的不是谷園山莊安全設施的問題!谷少爺,你應該有聽到我剛才跟你說的,我不會住進穀園山莊,你應該尊重我的意願,而且你也沒有權利命令我,我該住哪裡!」她必須跟他說清楚。他不能想這樣做就這樣做,他以為所有人都得聽他的命令行事嗎?

  「我是沒有權利命令你!但是,聽好,紀小姐……」谷浩臣的表情肅然,他的眼睛深幽幽地盯著她美麗卻迷蒙的眸子。「你的傷需要休養好一段時間才能完全復原,你不想留下任何後遺症的話,就得遵照醫師的指示。如果你以為我能放任一個剛瞎了眼的女人獨自生活,而你的眼睛會看不見還是因我所引起的,那你就錯了!你現在這個樣子根本沒有辦法自己生活……」他一言以道破,雖然顯得無情,但卻是事實。「你的眼睛看不到,連最基本的吃東西動作可能都沒辦法做好了,你以為你還能應付得了生活上其它瑣碎的事情嗎?你仔細想想。」

  紀昔蘭心跳得狂亂而倉皇,她的指節因緊握著被子而微疼。她總算是第一次認真地考慮到這些問題:他說的沒錯!她只想到不讓人知道她受了傷,要回她的公寓自己生活,可她現在是個瞎子──這字眼仍能扯得她的胃糾結抽痛──她能做什麼?不說基本的生活就會出現問題了,她總不能一直躲在家裡什麼人也不見吧?

  想到後來,紀昔蘭發現以往她的獨立與冷靜,對現在她的處境根本派不上用場,她需要幫助。

  「你說對了。」她有些懊惱地輕歎口氣低喃。

  谷浩臣和劉嫂兩人眼中同時閃過一道鬆懈了的神情;尤其是劉嫂,知道不服輸個性的紀昔蘭總算也肯聽話住進穀園,她忍不住露出一個大大欣慰的笑容。

  「行了、行了!昔蘭,我保證會好好照顧你的,你該不會是對我不滿意才不想搬到穀園住吧?」解決了這問題,劉嫂不由調侃地說著。

  「你明知道不是!」紀昔蘭對著她的方向瞪了一眼,咕噥了一聲。

  在醫院裡待了一個半月之後,紀昔蘭在主治她的周醫生允許下,終於得以出院。

  而她全身的傷只剩下最嚴重的槍傷仍未痊癒外,其它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雖然身子仍虛弱得很,但只要好好休養就可以恢復健康。當然,她的眼睛暫時還是失明的。

  來醫院接她的是小湯和劉嫂;小湯去幫她辦理出院手續。劉嫂則小心翼翼地扶著她慢慢走出來。直到坐進車子裡,紀昔蘭才緩緩吐了一口大氣。

  「你還好嗎?」劉嫂有些憂心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

  「沒事!」紀昔蘭搖頭,沒讓劉嫂發現她的沮喪。

  自受傷後,她一直沒機會踏出病房門一步,即使最近被允許下床走動了,她仍然不曾踏出門;因為她鼓不起勇氣。這些日子以來,她努力而笨拙地學習自己用筷子吃飯、自己洗臉、自己摸索著上洗手間……她用手、用聽覺去摸索,可是她還是只在她的病房裡活動,不敢跨足到病房外的世界。

  有時她知道外面正應該是陽光充足的時候,可是她卻連一絲的光線也看不到,以前視之理所當然的光明,竟成了一種奢望。在正常人眼中,黑暗只是夜晚時閉上眼休息的那幾個小時,而且不必懼怕睜開眼睛還是與黑暗為伍……可是眼睛看不見的人呢?

  紀昔蘭每想到此,就禁不住全身起了一陣寒顫,由心底升起的那股強烈的害怕開始往她全身每一處擴散。即使她在這裡被關心著,她還是沒辦法控制住那種似乎被世界遺棄的孤獨蒼涼感受。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的世界,令她簡直快發瘋了,可是就算她抓破眼睛,也不能見到她渴望的光明;她知道,她並不勇敢哪!

  周醫生、護士和劉嫂都對她付出了極大的耐心和關懷,才不致使她在摸索的過程中崩潰。

  是啊!世上有幾人能接受自己突然變成殘疾的事實?她還需要時間來調適這件殘忍的事……

  剛才在劉嫂的攙扶下,即使她的步伐完美無缺不曾出絲微的差錯.可是她仍敏感地覺得從她身旁經過的人似乎都在注意她的眼睛,彷佛在嘲笑她看不見!

  其實她知道根本沒有這回事,沒有人會多注意她一眼,何況她又戴了墨鏡,是她自己多疑了!

  是的,她感覺自己變得敏感而多疑。以前那個堅強又充滿自信的紀昔蘭,變成一個怯儒而易受驚的女人!她只不過眼睛失明,卻像是自己再也不是自己似的……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她?

  紀昔蘭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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