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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血噴得她一臉都是,連視線都是一片猩紅。匕首再次貫人皮肉的感覺讓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真的在殺人,手顫抖後撤了:「不要,你放手!你放手——」

  「我死也不會放手。」笑扯動了胸口的痛,加快 了猩紅液體的流速。他在昏過前最後的印象便是——她的唇舌與他的血。

  刺殺紫微垣宮宮主是多大的罪,該領受多重的刑罰?

  屠征一夜未醒。

  天濛濛亮時,月向晚被帶到一處陰森潮冷的地方,蟲鼠從腳背爬過,鬼哭神號不絕於耳。

  如豆燈盞後,高大的人影猙獰而恍惚。

  「這就是天樞堂的地下刑室?」她問。

  抬起頭的赫然是殷翱:「刺殺宮主,你是活得太膩了。」

  「我活著,已經跟死了沒有兩樣。」她慘笑,「殷堂主,從頭到尾,屠征是主謀,你也是個幫兇吧?掌權者一人作奸,三人逞惡,刑罰只是壓制無權勢者之物,這天下根本沒有什麼公理法制可說。」

  殷翱一時竟難言,不由悠悠長歎:「知道事情真相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征兒待你如此癡心,你又何必為了已死的戈石城與他反目?」

  「屠征是殷堂主義子,情若親生。我殺屠征,殷堂主傷不傷心、動不動怒?」

  「戈石城豈能與征兒相提並論?總之你以下犯上便是你的不對!」

  「是啊,人命本有貴賤,屠征是珍寶,石城是草芥。」她不無諷刺,「敢問堂主怎麼處置我這一條賤命?」

  「征兒未開口,你還是宮主夫人。他對你還有情,醒後若肯原諒你,再討他歡心也不是難事。」殷翱話中有淡淡無奈。

  她笑得冷:「月向晚是人,不是狗。重歸於好,除非六月飛雪、日從西出。」

  「哼!」殷翱惱羞成怒,「難道你就這麼想死不成?」

  「從知道真相那日起,我便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惟一放不下的只是女兒,她才只有四歲,什麼都不會,我一走,她便是孤兒。」她沉思片刻,忽又斷言,「但是我知道,我若走了,屠征必會照料她成人。」

  殷翱被她的神色弄得糊塗,她分明對屠征——

  「為什麼?」

  「世上無人能隨心所欲地活,就算他是紫微垣宮宮主、皇帝也一樣。」她草草帶過,不願多言,「要怎麼處置,全憑殷堂主。」

  「你要知道,一旦決定,便全無反悔之機。」殷翱意味深長地道。

  「那我一生裡要反悔的事,也太多了。」最悔的便是七年前上了紫微垣宮,誤闖了小洞天。

  「這樣的你再在征兒身邊,鬥氣只會裂為暴虐。也罷,算是成全你——」殷翱再歎一口氣,舉手一揮。

  陰暗的通道裡走來兩人。

  「帶她過去,小心。」

  惡臭由濃轉淡,仿佛是耳邊隱隱的流水之功。直到那喧嘩越來越響,到耳畔,到眼前,回應著她血液的奔流與脈搏的振動。

  暗淡黎明天光裡,她看到了水氣的翻騰與山壁的聳立。

  「娘!」靠岸的船上,女孩兒蹦跳得像只蚱蜢。

  她揉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腳步移上船,觸到了撲進懷中的馥軟,才回神過來。

  「娘、娘!」戈舒摟著她的頸子,微沉的身子讓她差點直不起腰。「

  猛然回首,兩個影子竟遠了,船已平穩離岸,越來越駛向河流中道,越來越駛向未知的遙遠……

  這是什麼地方呢?她仰首望天,怪石嶙峋處,光線由極其詭秘的地方切出,泛起隱隱的煞氣與不吉。

  「這裡是大霜河,每年都有人在此溺水喪生。」船夫的聲音響起。

  她怔忡:「是你?」

  「夫人好記性。」豢龍推開竹笠,帶笑的年輕面容暗含沉肅。

  她輕笑一聲,明白今年大霜河的水鬼中會多上兩個了。一手牽著女兒,一手指著廣闊開去的翻騰水浪,問道:「舒兒,怕嗎?」

  戈舒黑白分明的大眼張望了會兒、搖頭甜笑:「不怕。」

  她極目遠眺,來處的黑鴉已在水光天光裡泛白,淡淡的煙水籠成輕紗飄飄不散。她在大霜河這頭,屠征便在那頭,天南地北,永無相見——空蕩蕩的心有超乎塵世的祥和寧靜。

  「能否找片風景最好的河段?」再把她們丟下去。這段太陰森了,她不喜歡,舒兒也不會喜歡。

  豢龍有一刻的呆怔。船頭人紅唇輕揚,從容飄逸,長長的散發與寬大的青衣翻飛追逐,水浪卷起中,似要乘風而去。

  「豕屏山那裡最好,但是——水勢也更洶湧。」 他丟開竹篙,伸出手,「還請夫人給個信物。」

  信物?她發上無簪,頸上無鏈,腕上無鐲,指 上無戒,能有什麼信物可給?她偏頭想,笑道:「沒 有信物不成麼?我是兩袖清風啊。」』

  豢龍亦笑了,眼尖地瞄到她頸間一截錦線:「這個——」

  她勾指拉出,墜子攤在她的掌心上,翠綠玉玨中白絲如銀河長天而過,點點繁星司位分明,恰如天宇真圖。

  「霜河九星玨。」她指尖摩過那片溫潤,解下交到他手中,「它自霜河出,還是不要回來好。」

  「多謝。」他接過,指尖不小心擦到她的腕,忽然動作快速地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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