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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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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將密件堆到一旁,攤手道:「五六日沒來見過舒兒,過這兒來,讓我瞧瞧她。」 她一開始頗為意外,屠征這種人也會喜愛小嬰兒,可是時日久了,他對戈舒的寵愛倒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除卻不在宮裡,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小洞天度過。塵天宮室那邊幾同虛設,他只是晚上回去睡睡,用膳、批文、甚至連召見下屬商議事務都在這邊。 而塵天宮室的空蕩與冷冽,她見識過了,不以為世上有幾人能長久受得了那種心境折磨。孤寒的死寂與強勢的壓迫像是桎梏,曾困住屠涇渭到死。屠征不說,但她明白他的不喜歡。 如此一來,他與她之間也形成了一種友非友、親非親的微妙默契。 稍嫌粗糙的手指摩著嫩臉,戈舒扁了扁嘴,愛困地睜開眼。 「她什麼時候才會說話呢?」他抱著包成一團的「粽子」在懷。 月向晚笑了,湊過去:「笑都還不會,想學說話還早著。五娘說再過三個月才會哼哼哈哈。」 「四五個月……」他笑得淡了些,「那時她會說我也聽不到了。沒了她的哭鬧,這邊都要冷清不少。」 「宮裡想熱鬧點也簡單得很啊。」她低頭,聽得出他的話外之音。 幾個月來,他不說白,幾次三番暗示著要她留下,都被她四兩撥千金地拒絕掉。認真起來的屠征,她討厭不了。但是要她談情愛歸宿,她放不開胸懷,對他也生不了那分心思。談知己朋友,她不怕人閒話,只是怕一男一女間這種情分維持不了太長;尤其是屠征此人喜怒無常、心性不定,若他翻了臉,想再恢復到目前薄冰似的和諧怕是萬無可能。 三十六計走為上,早早脫離是非才是要緊。 「今非昔比,我哪有空閒在宮里弄個楚館秦樓?」他望著她垂下的兩扇睫,自嘲,「人人只道紫微垣宮主事者位高權重,哪裡知道這個宮主當得比老牛還要累。」 這決非誇大之辭,奔波不斷、是非不斷,他的忙碌勞累是她親眼所見。不眠不休所耗的精力不是幾棵老參、幾碗雞湯可以補回來的,年華與健壯置於功業,所得權勢和名利卻是無法償失。 「是你自己的權力欲太重了,若你肯讓親信之人分憂,又怎麼會如此勞心勞力?」 他輕笑:「這種話,也只有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敢說。」身旁能人不少,但能輔佐的未必能做主,真正分的憂也只是少部分。說他權力欲重,他並不否認。 懷中的戈舒不甘寂寞地哭嚷起來,他懶洋洋地抱高她:「你的好女兒。」 她定睛一看,不禁笑了出來。 他的衣袍上染了一灘水漬。 「好一份大禮啊。」抱過女兒,她正要起身,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住,一個不穩往桌角撞去。 驚呼聲卡住,屠征的臂伸長了過來,一扣一轉,再一攬——等她從女兒更響亮的哭聲中回神時,發現女兒躺在她懷中,而她——躺在他懷中。 他灼熱隱隱帶侵略的氣息回繞耳畔。 她忽視背後的騷動,只是笑道:「不會再摔跤了,讓我們起來吧。你不在意舒兒的大禮,我可要計較這『好聞」的氣味了。」 他沒有鬆手,道:「你若肯替我分憂解難,我倒是不在意讓你當個副宮主。」 「我既無領導長才,又志不在此,當個副宮主怕要毀了你的紫微垣宮。」她有些僵硬,「還是先讓我起來再說吧。」 「我願意讓你砸。」 她的表情冷下,一言不發。 「紫微垣宮這樣的根基與勢力,想毀了它非一人一力可行!」他笑出聲,將她推扶起身,懷抱中未帶一絲留戀,「你想毀,也未必毀得了。」 氣氛隨著她的神情緩和而緩和,他的笑容讓人懷疑剛剛一刻的僵持是錯覺。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宮主,真的不當?」他一本正經地問。 「不當。在籠子裡當鳥王,也並非如想像的那般快活。」就算要當,他真真假假的話也作不得准。 「鳥最怕的不是籠子,而是打開籠子後,一隻飛離,另一隻只能留在裡面。」他還是笑,卻垂下了眼瞼,狹長的鳳眼迤儷出細深折痕。 「兩隻鳥,本來就不是一塊的,分離再所難免。這只飛了,自然還會有另一隻會來。」 「說的也是!」他抬眼看她,笑意在眸中流轉成黑色的漩渦,「天下的鳥何止千千萬萬,別說是再放一隻到籠子裡,就算再放十隻、百隻也不是難事。」 只是,籠子裡那只想要嗎? 悄悄松了一口氣,他的咄咄逼人讓月向晚剛才平靜下來的心緒又不免緊張了起來。 她走到搖籃旁,替女兒戈舒擦洗換尿布,習慣地朝左邊的供桌上望去—— 戈石城的靈位一塵不染地矗立,無溫度的一尺來長木質,是戈石城八尺昂藏身軀的化身,同樣木訥不語,佔據了她除給女兒外的所有感情,思念與懷想保存在心的最底處。 心頭升起的酸楚拉回了她飛離的魂魄。幫睡眼惺松的女兒掖好被褥,她回過身來,靈位離了眼簾:「宮主,春分都已經過了大半月,天氣暖和了不少,山上的冰雪應該早就化了吧?」 屠征哼了聲,也像是猛然間從失神中醒來:「怎麼,迫不及待想走了?」他懶笑著張開雙臂,讓進來的婢女替他換下髒衣。 她點點頭,怕惹惱他之後他又要反悔,不敢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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