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昏 > 霜河 | 上頁 下頁


  戈石城愣了愣,解下刀給她,緊張地看著她拿著刀在四周慢慢走了一圈,接著停下,四顧了一會,再拔出刀在地上挖了起來。

  他終於明白她拿他的刀是幹什麼了。沒想到殺人的刀竟然也有掘墓的一天。

  「我來吧。」他走過去抓住刀柄。

  她推開:「你的刀已經借給我了,我來挖,你可以幫忙。」

  他只好放手另尋工具。

  寶姿也過來了。

  東邊天際的第一道光芒照在六尺見長的墓穴上。死者面容被黃土掩上之時,戈石城聽到身邊的月向晚低念起了他聽不懂的經文。

  月夫人的墓上沒有碑,只有黃土。

  「這邊風水極佳,朝南,終年有日光,前有平坡,不易受潮,後有植林,雨水難積,倒是長眠的好地。」月向晚對她母親的離去有著超乎尋常的平靜。風吹過時,長髮飄起,修長的身形纖如白鳥,似要淩塵飛去,只有清麗的容貌稍稍沖淡了她那不受塵世拘束的幽深清冷。

  「月姑娘,你們還要跟著流民走嗎?」他不禁問。

  「我們現下也是流民。」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戈石城回頭,不自在地看著離去的趙奔正打給他一個手勢,「我是說——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我們家小姐去哪裡都不關你的事!」寶姿在一旁嘰咕著。

  「我娘要我去帝京投親。」她答了,等著他的反應。

  他的拳頭攥緊了又鬆開:「帝京離這裡不止千里,一路上很危險,你們兩個女人家,怕是很難到那邊。」他到底想說什麼?

  「娘親臨死前的囑咐,再難也要去。」

  他憋著一口氣半天,終於呼出,看向她道:「不嫌棄的話,我送你們去。」

  「什麼?路上有你比沒你還要危險——」寶姿的手被月向晚一捏,話也說不下去了。

  「好。」她又答應了,讓人摸不清她心中想的是什麼。

  想留下她的話說出口,怕是要自取其辱。捨不得就這樣別過,倒不如好人做到底送她到帝京,一來多見她幾日,確保她平安;二來看著她入豪門,也讓自己斷了妄念。

  昨夜趙奔拉他到一旁說的話在腦袋裡又一次翻轉著。

  趙奔素來極恨與達官顯貴打交道,因為那種人大多是鼻孔朝夭。月向晚的丫環一見到他們便瑟瑟發抖,將他們當成窮兇惡極的強盜;月夫人更是滿目的冷漠與不屑,連話也不願多說一句——也不想想她的境地如何,王族的清高在她的臉上已和臉貼在一起,無法再剝下。

  有這樣的家人,他再怎麼看上人家也沒有用。

  趙奔如是恨恨地道:「既然她們已經把我們當強盜了,我們何不『強盜』給她們看?老太婆宰了,省得看著礙眼——丫頭賣到凝香樓去——你那個嬌滴滴的月姑娘,乾脆,擄回搖光堂去,管她什麼公主小姐,天皇老子也救不走她!到了那邊,你有的是時間跟她慢慢磨,她要不願意,餓她個四五天,什麼都結了!」

  「她若是寧死不屈呢?」他當時是有絲心動。

  「給她個副堂主夫人當是看得起她。她若真這麼不識相,叫那頭牛弄點銷魂藥來,她就不得不乖乖躺在你床上了。」

  「這——太卑鄙了。」他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趙奔歎了口氣:「你要當正人君子,想討那種老婆是沒什麼指望的;想付那種老婆,你就一定要卑鄙。」

  若要卑鄙,天時、地利、人和——月向晚是絕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可是,偏偏他不想卑鄙。

  不想卑鄙的結果是美人如花卻碰不得,還要接受一個小丫頭白眼加冷嘲熱諷招待。

  到複蘭鎮時,月向晚無端端在路上暈倒,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找了間民房借住,跑進跑出,找大夫,買藥……他已經忘了前一次這樣傾盡心力照顧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站在門檻,濃濃的藥味彌漫。

  「你進來幹嗎?」寶姿一見他,便緊張起來,「小姐的房間你不能進來!」

  「我只是想看看她醒了沒有。」戈石城解釋道。

  「沒有,她還在睡。」笑話,夫人的話還在耳際,她豈可讓他這樣登堂入室。

  「我看看。」他不死心道。

  「不准看!」她堅持,雙手張得大大地堵在房門口,「你幹什麼——喂喂?」

  他不耐煩,一把將她拎出了出來,順手把門關上,將討人厭的敲打怒吼隔在了門外。

  輕手輕腳地走近床沿,他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到了她。

  她的眼睛緊閉著,長發散在枕上,顯得更為脆弱。

  他很想碰碰她的臉或發,手卻停在半空中不敢伸過。剛一縮回來,她的眼睛睜開了。

  「吵醒你了?」他嚇了一跳。

  「我早就醒了——在你和寶姿在門口吵的時候。」

  他尷尬道:「我不是有意的。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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