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昏 > 霜河 | 上頁 下頁


  她輕輕卻極有力地打斷他的話:「走吧,我想去那邊看看。」

  她沒有再上馬,他只好牽著馬跟在她的身後,心中沮喪得無以復加。平日是何等豪爽自在,殺人也不過是手起刀落,如今在一個小女子面前卻扭捏得比她更像女子。果然是出身王族,荊釵布衣也掩不住那種渾然天成的風儀與氣勢,不經意間便壓過了比她不知魁偉幾倍的他。

  默然走著,湖岸幾乎快走遍,前臨的是一座黝黑的山,如地獄之門。尋人的結果一再使月向晚失望。在又一次錯認之後,內心的恐懼幾乎使她站不住腳。

  「我不信,一定是方才沒有看清楚,我要回去再找一次。」她自語,盡力抗拒去想那個她不願接受的結果。

  「剛剛都已經找過。走了這麼久,你的腳都一瘸一拐了,先坐下歇會兒吧。」沿岸走來差不多每一張臉都看過,這樣的情況下漏過兩個人的機會會是多大?她只是騙自己罷了。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我娘。她身上早就有病,荒郊野外,我怕她連今天晚上都……」她低頭,無法說下去,「還有林子裡邊沒找過,如果岸邊找不到,我就進林子去找。找不到她們,我心裡實在定不下來。」

  「白鷺崗這麼大,這樣找要找到什麼時候呢?」他搔搔頭道:「月、月姑娘,這樣吧,你跟我說說你娘的長相,我找人幫忙一塊兒找。」

  她又喜又憂,喜的是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憂的是欠人恩情難以償還:「可以嗎?」

  「你說好了!」見她青蓮似的臉上淡淡光華洋溢,他突然覺得,就是此時讓他受一頓鞭刑都是值得的。

  「……我娘穿棗紅衣,頭髮花白,左眉眉尖有一顆紅痣,她身邊應該還跟著小丫頭,藍衣,十五歲上下,鵝蛋臉……」她將母親與寶姿的衣著特徵細細描述完,見他走開幾步從懷中掏出一支竹管。

  一簇明亮的火焰升到夜空中,劃下淡淡煙痕。

  這是用來傳遞消息、召集人馬的信號彈,她在父親月重天的書房中甚至看到過這種東西的製造圖。若有硫磺硝石在手,她現在便可做出一個來。

  未過半盞茶,疏暗的林間棲息的白鷺被驚得亂飛,人聲四起。

  有幾匹馬率先沖出了林子。

  戈石城眼睛一亮:「阿奔!四海!」

  牛四海人沒下馬,嘴上已嚷嚷開:「看到信號,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不要命地趕過來——你小子救個什麼美,救到你姥姥家去了?!」

  「我要你們幫我找人。」換作平日,生冷不忌的話早就回過去了,此時身後站了月向晚,他卻窘然少語。

  「找人?」牛四海哈哈笑,「找人我老最行了,你要多情的、柔媚的,報個名字來,老子都認得!」

  他的臉瞬間漲紅:「你胡扯什麼!」看了眼身後的人,她也張著雙大眼正看他,眸光與他相觸便移了開。

  「別鬧了。」牛四海一旁的趙奔目光投向月向晚,「石城,你是想幫這位姑娘找失散的家人吧?」

  戈石城答是,並將月夫人與寶姿的樣子再重複說了一遍:「這邊已經找過了。阿奔,你帶幾個人到西邊看看,四海,你去白鷺崗林子找。」

  「行,包在我們身上了!」趙奔答得倒爽快。

  牛四海掉轉馬頭,卻是一臉不情願,咕噥著:「找什麼人,把老子從銷魂鄉里扯出來,白白花了那十兩銀子……」

  「兄弟的終身大事要緊還是你那十兩銀子要緊?」趙奔低聲喝道,「走吧你!」抽了他的坐騎一鞭。

  一行人陸續離去。

  「這下你可以不用擔心了,有他們幫忙,你娘一定找得到。你也別亂走了,在這坐下來歇會兒,人找到他們就會回來的。」

  她應了聲,卻不知說什麼才好,轉身拖著受傷的腳慢慢踱著。

  「你去哪裡?」

  「我想再去湖邊看看。」

  他只好再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在湖岸邊走,人穿過雜草的聲音顯得蕭瑟荒涼。

  殘月已上中天,遊移在薄雲之間,時是光鉤,時是淡影。

  湖上帶著濕氣的煙霧飄來掠去,隱隱不散。

  黑色的影子鋪天蓋地地灑落,破浪般起一波,又退一波,沾著水氣的白色羽毛在湖面上漂浮,波紋掀起蠱惑人的睡意……

  「月姑娘,醒醒……」

  她竟然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怎麼睡著了。十幾天來的夜不知寐,在弦繃到了極限之後終於繃裂,直到輕拍與呼喊聲將她從極度的困倦中喚醒。

  「你娘她們已經找到了,我帶你過去。」她的神志還有點模糊,黑暗中任由他那雙有力的臂膀半扶半抱著她上了馬。

  馬急馳帶起的冷風讓她清醒。

  為了避開半空橫出的枝權,他微伏下身,不可避免地把她整個人壓進了自己的胸膛。她抓著他的衣服,聞到了他身上青草、汗水混著酒的男子氣味——很奇怪,但是不難聞。這樣的與人親近還是頭一遭,再沉著自持,她也不禁有些面紅耳赤。

  當馬被勒住之時,前傾的衝勁更是讓她不由自主緊緊依附住了他,耳邊的胸腔中,只聽得血液奔流、心臟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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