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昏 > 驚瀾 | 上頁 下頁


  第二節課後一會兒,她的桌上「碰」一聲輕響被人擺上杯熱飲與一塊蛋糕,梁宛雪笑嘻嘻地坐在地面前:「數學筆記再多借我一天,這個孝敬您老人家。」

  她扯扯嘴角,想笑又笑不起來,直感到鼻頭酸澀。看似大大咧咧的宛雪,有時是令人意外的仔細與體貼。

  溫暖液體的觸覺,從指尖直直熨人心田。

  三天一晃而過,平日熱情的「叔叔阿姨」冷漠如霜,聽到消息連京文洲的家門都未踏進一步,偶爾與京闌在街上碰見,不認識似的轉頭擦身而去,更有同樓的住戶,回以鐵門冷冷的碰響,隔開兩個世界。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自知。

  沈寅是個性直爽而急躁的人,快四十歲的人,曾為了一筆業務談不攏而舉起大片玻璃砸了欺人太甚的對方,差點被告上法庭,自己的臉上也縫了十幾針。京文洲一出事,跑得最勤快、出力最多的人就是他。他托關係借派出所的車,想進看守所見京文洲一面,然而車到最後一道關卡被攔,大家無功而回。

  審查期間,京文洲與外界是絕對禁止聯繫的。

  而他們所備的名煙禮品,幾乎沒派上用場過。有句話沒說,但大家心裡有已有底:這些東西,怕只能在他坐牢時求點善待了。換句話,事情已無回轉餘地。

  回到家,每個人心裡都沉沉暗暗。

  「妹,有句話我不知該說不該說?」京闌的大舅舅沈傑猛抽著煙。

  「你說。」沈貞抬頭看著他。

  煙屁股被按人煙灰缸:「你跟妹夫趁早離婚算了。」

  「大哥,你這是什麼話?!」沈寅不滿了。

  旁邊坐著沈傑、沈寅的老婆,不贊同的神色遞來:「丈夫才出事就要離婚,事情也做得太絕了。」

  只有京闌與沈貞垂眼不語。

  「我也只是提個建議,不聽也不必放在心上。」沈傑微顯得冷漠,「其實妹夫的閒言閒語我在學校就聽到些,傳得不怎麼好。」

  「什麼閒言閒語?」沈貞問。

  「今年從教務辦升到招生辦的方項安,是妹夫秘書方圓的表親。」寥寥一句,將什麼都點明。

  沈寅愣了會兒:「男人嘛,逢場作戲總是有的,最後回的還是自己家。」

  「他逢場作戲,也該看看自己身份!」現如此,都是自找、活該!沈傑說,「他當市長,我不指望攀著他升官發達,只當他妹夫……可看他怎麼對沈貞!現在他有難了,我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但力所未及的也沒辦法,到底也是仁至義盡了。」

  沈寅吭了聲:「但到底跟姐沒離,還是姐夫。」

  「姐,你怎麼說?」沈寅的老婆低聲問。

  「現在這事我也沒想過,都等過了再說。」

  「審查就要完結,我看姐夫麻煩,坐牢是跑不掉了。」沈寅合握著手,臂擱在膝上,「這年頭,監獄裡也不好混。」

  「怎麼,看守摘虐待?」沈傑只是個教師,對這類事也不甚瞭解。

  「公職人員倒不會為難人,怕的是監獄裡的三教九流。」沈寅道,「打群架、殺人未遂的進去,他們拍著肩膀說『好兄弟』,當過官因為經濟案進去?等著被揍死吧!」

  沈貞呆了:「你怎麼知道那麼清楚?」

  「我有個朋友去年剛出來。他進去那會兒,把自己衣服、鞋子都分光,結果一個『大哥』罵著過來,他厚著臉皮賠笑,連床都讓了;另一個是因為經濟問題進去的,原來是個小官,被那群人圍揍得死去活來。」

  「上面都不管?」

  「那群是什麼來頭的人?精明著!一開打連警報器都拆了,打爽了再按回去。你敢報告?除非你不用回去了,以後在外面也別碰到他們。」

  好像在看八十年代的港片。

  一想到那種場面,縮在沙發一角的京闌咬住了唇。

  她文質彬彬的父親、風度翩翩的父親……被人圍毆,就好像天上的雲忽然落了地,沾染了一身的泥灰雜質,令人無法忍受。

  「果真那樣,也是他自己不爭氣。」沈傑毫不客氣。

  「大哥,你怎麼老說這種話?你到底幫自己家還是幫外人?!」沈寅氣結了。

  沈傑也有點牛脾氣:「幫是幫的事,他做錯就是他做錯,我不包庇。」

  「你……」

  「別吵!」沈貞忍不住出聲了,一個頭已經有兩個大。

  廳內倏地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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