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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這個時候,他突然明白了她不願意他想起來的苦心。

  一旦他想起來了,亙在他們中間的,不再是彼此相愛的過去,而是她恨他的殘酷,是他自責、愧疚卻又愛她的掙扎。

  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混亂似的,他問道:「這裡是哪裡?」

  「井底。」說話可以讓她不再胡思亂想,所以她很快的就回答了他,「應該說是一口井底。」

  「枯井?」他抬頭往上看,明知道什麼都瞧不見,還是有這種習慣性的動作,「出不去了嗎?」

  「我試過了,上面有巨石擋住了,合你我之力也頂不開的。」她淡淡的說。

  剛剛他還昏迷著時,她踩著井壁中突生的石頭上去探過了,得到了這個結論。

  他苦笑了一下,「看樣子我們要活活餓死在這裡了。」

  常相思不語,但心裡知道若一直沒人來援,餓死、渴死都是很有可能的。

  沒多久之前她還在擔心上官殿會在她懷中死去,現在想到兩人有可能一起喪命時,她反而覺得心底松了一口氣。

  不想過去、不管現在,心裡沒有任何愛恨糾纏,只有對死亡的恐懼時,她覺得輕鬆了不少。

  「湛掩袖。」

  「什麼?」他奇道。為什麼這個時候她會提到掩袖的名字?

  「他設計的。」仔細想想之後,她更加肯定了這個可能。

  只是那個康王的手下綠衣姑娘,讓她有點不明白,她還想不通這點。

  「不可能的。」上官殿驚訝的說:「絕無此種可能。」

  「你總是相信錯人。」常相思道:「就像你認為我對你沒有危險性一樣。」她身負武功,又不掩飾對他的敵意,可是他還是把她留在府裡,沒有防備她的意思。

  「我只相信我願意相信的人,你和掩袖都是我可以信任的人。」

  「偏偏我們都是危險的人,你以為殺手埋伏在我們行經的路上是個巧合嗎?」他們早就在那裡等著了,若不是事先知道他們一定會走這條路,又怎麼可能等在那?

  誰知道他今要到慧賢雅敘?湛掩袖一向小心,要他到慧賢雅敘相會時,還是寫在桌子上的,其他人絕對不會聽到。

  可是掩袖出賣他?上官殿只覺得好笑之中又帶著不可思議。

  「除了湛掩袖之外,沒有別人知道你今晚要到哪去。就連她也不知道,他要求她和他去一個地方,她答應了。

  而她答應的原因是為了要執行殺他的任務,雖然最後她是救了他。

  「但是他絕對不可能出賣我。」他說得斬釘截鐵。

  「不要說的那麼確定,你的愚蠢比你想像中的還容易讓你致命。」

  他苦笑道:「在你心中,原來我是愚蠢的。」

  「你盲目的相信別人,不是愚蠢是什麼?」她淡淡的說:「你的性命比你想像中的還要搶手。」

  「我不並盲目,我相信的事都是有根據的。」

  常相思哈的笑了一聲,「那麼你說你相信我,又是根據什麼?」

  他輕歎了一口氣,「根據來自於我現在還活著。」

  「也不會活太久了。」

  忍不住的,上官殿伸手過去輕輕的握住了她的,她一顫卻沒甩開。

  也許,他們再也見不到初升的太陽了,就這麼樣握著,讓心放縱一下壓抑的感情也好。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他們稍微變動姿勢發酸的腿,不知怎麼搞的,常相思的頭軟軟的倚在他的肩上。

  「原本,你有可能登基為帝的。」她開口打破了沉默。「現在卻可能成為爛泥裡的白骨一堆。」

  「我從來就不想當皇帝。」他稍微挪了挪身子,讓兩人的距離更近了,「都已經這個時候了,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她有些疲倦的歎了一聲,心裡想著:是呀,不管十一年前還是十一年後,你一樣是最沒野心,有最絢爛的身分卻最甘於平淡的人。

  「不要說這個了吧。」他摟過她的肩頭,「難得我的周圍有一刻的清靜是跟爭位沒關係的。」他頓了一下,「如果我們就這麼死了,在黃泉路上你肯不肯牽我的手?」

  她一震,愕然的把頭從他肩上移開,「什麼?」

  「我說。」他苦澀的一笑,「如果我們一起死了,你能不能牽我的手,讓我知道你已經不恨我了。」

  常相思一愣,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了下來,除了無聲的哭泣,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從來也沒恨過他。

  「你怎麼了?」上官殿感到她的身子抖了一下,關心的問道。

  「沒什麼,覺得有些冷。」有一股涼風從常相思背後透來,讓她冷的打了一個顫。

  他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內輕輕的搓著,「好些了嗎?」

  「嗯。」他手心的熱度透過肌膚的相觸,傳到了她手心。

  她想到了他第一次牽她的手,就讓她感覺像牽著陽光那般的溫暖。

  沒想到距離第一次牽手已經過了十多年了,而她依然記得那麼樣的清楚,一切恍如昨日般的清晰。

  經過了這麼多年,她歷盡了滄桑,沒有得到些什麼,反而一點一滴的失去了許多。

  就在這個時候,就在枯井、爛泥中,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曾經以為她已經失去了幸福的權利,卻沒想到過是她自己拋棄了幸福。

  因為她害怕受罪惡感的煎熬。

  她怕在他滿滿的呵護之中,她不能夠忘記父親和弟弟的血。

  所以她逃開了,所以她希望自己遺忘,所以她才會羡慕他的不復記憶。

  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夠堅強,不能承受愛與恨交織的痛苦,經過這麼多年,什麼都已經淡忘了,只有他的愛還鮮明的留在記憶之中。

  她現在才明白了。

  「我願意。」她輕輕的說:「我想我會願意的。」

  上官殿不解的問:「願意什麼。」

  「願意牽你的手。」剛剛她回答不出來的問題,經過思索了之後,她找到了答案。

  黑暗之中,他笑了。

  能不能出去不再重要,他會不會變成一堆白骨也不再重要,死亡也不再讓他恐懼。

  因為她願意牽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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