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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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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找的,莎七比亞十四行詩集,九二年譯本。」 是的,果然就是我千尋萬找的版本,連忙珍惜地捧注。不簡單,他竟然弄到了!「很難找吧,是不是調很久?」 「沒有,在一家二手書商的倉庫裡發現的,剛走進去,一本書就掉了下來砸中我的頭,一看,正巧就是。」 「你在說笑吧?」 「真的,我的眼鏡還被砸歪了。」 我才不信會有這麼玄的事!不過古若愚換了眼鏡是事實,原來的銀色細邊換成了無框鏡片。 我手指撫著詩集封面,看看他,難免有些虧欠感。 「這樣啊,那真不好意思,費用方面我會負責——」 「我看起來也不像醫生吧?」他忽然說。 「呃?」 「你的表情是這麼告訴我,你覺得我不像開餐廳、不像開書店,也不像個醫生。」 「那你像什麼?」 他聳聳肩,臉上的嚴肅不變,自嘲的語氣卻很淘氣:「雜工。」 我噗哧笑了出來,突然覺得,這人怪得很有意思。 「我只是奇怪,你醫院的工作做得好好的,為什麼還要經營那麼多『副業』?」照理醫師應該都很忙,他也太有閒情逸致了! 「不得已。」古若愚的回答很簡單。 不得巳?我們學生打工當然是不得巳,因為沒錢,可是他——我看不出來有這必要,頭一回聽見有人開餐廳、開書店是不得已的! 「我很喜歡義大利菜,餐廳的前負責人是我的同道好友,不過他只懂吃不懂做,經營方面也不太拿手,偏偏又很有興趣,於是前年發憤圖強、越洋學藝,臨行之前將店面交給我,只要能撐到他學成歸國就行了。至於莎士比亞,是學生時代固定找書的地方,去年老闆身體出了點狀況,又到了退休的年齡,夫婦倆便答應讓澳洲的兒子接過去養老,因為捨不得開了四十年的書店從此關門,又知道我對那地方有些感情,所以低價讓渡,換個人繼續掛牌營業。」 「所以——你就多了這兩項副業?」我問。 「對。」 果然是怪人!「你那兒是資源回收再生中心嗎?」 「你的形容詞可以再絕一點。」 不敢!我含蓄地閉上嘴。 古若愚跟著我沉默,我們兩人對望著,有一種奇異的默契流轉,氣氛不再有之前的對立,反而有幾分趣意。然後他開口:「對了,還有樣東西要還你。」 「什麼?」 「把書打開。」 我翻開書頁,夾在裡面的——是顏皓的卡片。 我抬起頭,對他笑了。 我決定跟古若愚成為朋友。 人的第一印象難免與現實有誤差。雖然他長相不順我的眼、說話不對我的味,個性又有點詭異,而且竟然是個活到三十歲還老被女人甩掉的笨蛋……我都想跟他做朋友。 因為我明白他其實是一個好人! 好人為什麼命運如此悲慘,老被女人甩掉呢? 事情是這樣子的。 話說我們之間舊賬未清!——一本書加古若愚的眼鏡,我當然不會占他便宜,只不過他的耳朵似乎有潔癖,聽我提起錢,一陣要死不活的沉默,半晌,才板著臉說付錢可以,三天后到書店去。 三天?幹嘛這麼麻煩,難道買書的錢就一定要在書店結賬才成?真不知道他是哪門子的原則,不過既然他堅持,我也就照辦。 可是等我到了莎士比亞,說辭卻又換了一套。 「你很閑嘛,叫你來就來,還這麼準時。」 我很閑? 「你耍人啊!什麼很閑,你以為學生下了課跟放牛吃草一樣悠哉?我可是很忙的,要讀書、要翻資料,最近還得找打工機會——」 「你想打工?」 「當然啊!」老爸傷勢無礙,已經出院,目前只需暫時在家休養生息便可。我也可以放心出去找活做了,十八歲之後除了學費,我的零用金都是自給自足,寒假賺的薪水到現在已經用剩一半,加上要付他的賬又是一筆大出血,不勤奮一點怎麼行。 古若愚說:「那好,我正缺一名晚班工讀,你過來抵債吧,抵完了債我還會付你薪水。」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得到了這份書店店員的工作。 工作時間不長,星期一至五,晚上六點到十點;工作性質也不難,點書、上書架、結賬,偶爾空閒時擦擦前門玻璃。事實上空閑時間還真不少,因為這家書店的生意並不怎麼熱鬧,老闆的經營態度肯定是關鍵,古若愚只是對書店有感情,卻根本不想靠它賺錢,除了固定來找專門書籍的學生,不會有其它生人誤闖結界。 於是我大部份時候都坐在櫃檯後面,有時看我自己的書,有時托腮發呆,有時點頭打瞌睡;如果老闆現身,我們兩人就大眼瞪小眼——大眼是他,小眼是我。 眼睛瞪久,膽子就跟著大了。 「那位小姐為什麼要打你?」終於,某天又在乾瞪眼的時候,我忍不住開口問。 他的視線栘到書架上,翻翻弄弄地裝傻。「哪位小姐?」 「就第一次看到你時,把你揍倒在地上的那位啊!不然還有哪位?難道扁過你的女人不止一個?」 他沉默。 愈是沉默,愈令人好奇。「你——哪裡得罪她了?」 占若愚足足過了十秒鐘才把頭轉回來,盯著我,又是一陣陰涼的靜默,看得我開始後悔自己的失言時,才聽見一聲歎息。 「我不瞭解女人。」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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