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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不清楚。如果說是期許,我只希望他能快樂,也能擁有他該擁有的。這算零還是一百?」

  「但願阿開能有這種福氣。」

  「啥?你說什麼?」希亞心不在焉的問,她的眼睛望向泳池畔因為輸棋而有些煩躁的丁鴻開。

  她沒有看見丁鴻鈞滿意的笑。

  開車下山時,時間已經不早了,丁紹軍和丁鴻鈞本想要他們留住一宿,丁鴻開卻堅持要下山回他自己的住處。

  希亞是無所謂,在哪兒住都一樣。丁鴻開要回去,她也沒意見,二話不說便發動了車子。

  下山的路和上山一樣,堵得水泄不通。中秋節大家都想上陽明山看美麗的月亮,人人都想享受美景,也就得忍受讓人幾欲發瘋的塞車。

  車內的情況比起車外也好不到哪去,車內流瀉著沉重的低音大提琴,從車窗吹進帶著寒氣的晚風,可是那股比音樂還重個幾倍的低氣壓,卻怎麼樣也吹不散、化不開。

  好不容易隨著車流到了仰德大道上的麥當勞,時間已近午夜,希亞突然將方向盤一轉,往路旁靠過去。

  「你要做什麼?」丁鴻開的聲音冷淡,但沒有不悅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怎麼樣,我可是餓扁了。」希亞邊停車邊說話,「照這樣看,要下山至少還得花一、兩個小時,到那時我早就餓死了。」她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一起來吧。我看你晚餐吃得不多,以你的食量,我就不信你不餓。」

  丁鴻開不語,自動下了車。絲毫沒有洩漏心中突來的雀躍。

  他在高興什麼?高興希亞其實一直注意著他?還是高興他們之間的聯繫其實一直都在?

  別傻了,是他自己先躲著她,先想離她愈遠愈好的,不是嗎?

  麥當勞裡的人多得不像話,希亞和丁鴻開排了一會兒隊才買到足夠兩人吃的食物,一出門看見似乎分毫未動的車陣,希亞不禁發出一聲呻吟。

  「你累嗎?」呻吟過後,希亞站在速食店門口吃起薯條,完全沒有去開車的意思。

  「不會。」丁鴻開有樣學樣,也抓著薯條送進嘴裡。

  「急著回家嗎?」

  「還好。」

  「那麼,」希亞收起薯條,開始往停車的地方走去,「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希亞說的好地方,叫作「擎天崗」。

  丁鴻開依稀還記得小時候和家人來過,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他早忘了臺北還有個類似歐洲牧場的地方──就在離他自己家不遠處。

  老實說,當希亞掉轉車頭往回開時,他差點以為她要回他家去。

  照理說,他應該很高興回自己家,和久違的父親、阿鈞共度一晚的。

  如果阿鈞和希亞不是那麼該死的一見如故就好了!

  今晚看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了樹林,隔了好久才有說有笑地一起出來,丁鴻開幾乎要忍不住上前質問的衝動。

  和希亞無話不談、和她相熟的人應該是他,阿開,而不是阿鈞!

  「怪怪!丁鴻開,」希亞誇張地叫著,「肚子餓也不用擺出一張要殺人的臉,看起來很恐怖耶!」她把手上的紙袋分一個給他,「喏,這是你的,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吃吧。」

  希亞拉著他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打開包裝紙就吃將了起來;她好像真的很餓,吃相狼吞虎嚥,毫不淑女。

  丁鴻開慢條斯理地嚼著自己的食物,思緒回到剛剛的問題上頭。他對自己強烈的佔有欲感到驚訝,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這麼在乎起一個人來了?

  在坦誠了他的心理障礙之後,他決定開始躲希亞。她太聰明、太迷人了,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在面對她的同時堅守底線,所以他選擇了最消極但最有用的方法──躲避。

  看起來他是成功了,可是天知道,他痛苦得要死!光是每天不能聽希亞問「吃過飯沒有」,他就不知道在酒吧用酒精殺死身上多少細胞。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很懷疑,他的堅持到底有什麼意義。他不復健,拖著一條沒有知覺的腿過完一生,對死去的安姬和洛克有何補償,能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比較快樂嗎?

  他們快不快樂他不知道,丁鴻開只知道他自己非常不快樂,他憎惡拄著拐杖才能站立、走路的自己,他痛恨在完美的希亞身邊顯得殘缺破落的他,他更害怕有一天希亞終究會用盡所有耐心,離他而去。

  當安姬和洛克的影像不出現的時候,這種思緒的掙扎也算是一種淩虐。丁鴻開在心裡自嘲地想。

  與其到面對希亞離開的痛苦的那一天,倒不如趁現在還陷得不深的時候,及早與她劃清界線,同時阻絕她對他強大的說服力。

  丁鴻開所不願意承認的是,躲避希亞的痛苦,遠不及看她似乎毫無所覺,依舊自在快樂地生活的痛苦來得大。

  「啊!好美麗的中秋夜!」希亞吃飽喝足,整個人往柔軟的草地躺去,一邊發出驚歎聲。

  丁鴻開聽著她的話打量四周,除了很遠的地方有稀稀疏疏的人影外,這方圓幾十公尺內就只有他們倆,星星和月亮近得怪異,整個情景看起來會讓人有種遺世孤立的錯覺。

  的確很美!

  丁鴻開仍舊不發一語,靜靜地吃他的東西。

  「喂!丁鴻開,」希亞邊叫邊用腳碰碰他,「告訴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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