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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她的話提醒了丁鴻開,這不也是他最初的想法嗎?怎麼才一個月的時間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一個一向遵循感覺行事的人,在理智與情感相悖離的情況下,可想而知他的選擇。

  就如同,他早早遺忘了當初要趕走希亞的想法。

  「那麼,忘了我的提議吧。」丁鴻開強迫自己露出微笑,放在希亞肩上的手也趕緊收回,「還是朋友?」

  「還是朋友。」希亞淺笑地回覆他。

  這應該是他們兩個最適當的關係,但為什麼兩人的心中卻有種苦澀的感覺浮現?

  「準備聽故事了嗎?」丁鴻開先回到正題上來。

  「我還怕你不說了呢。」希亞笑著陪他轉開話題,同時忍不住打了個大呵欠。

  「你要不要先回去睡覺,改天我再告訴你?」

  「希亞搖搖頭,不用,我早就睡夠了,只是……我可不可以坐到床上?」她側坐在床沿和丁鴻開講話實在很彆扭。

  「好,沒問題。」丁鴻開朝旁邊挪開,讓出空位給希亞。

  她學丁鴻開靠坐在床頭,調整好了最舒適的聽話姿勢,看向要說話的人。

  丁鴻開的眼神有些怪異,而他們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床上,卻沒有任何接觸。

  希亞猜想,這對丁鴻開一定是很新奇的經驗。

  對她更是。

  但是他們都選擇忽略它。

  「你說吧。」希亞先開口說道。

  「先警告你,這可不是件好玩有趣的事,你甚至可能覺得它很噁心、很醜陋。」

  希亞不在意的聳聳肩,「我並沒有期待一個童話故事。」

  丁鴻開籲出一口氣,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說:「洛克和安姬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我還在醫院的加護病房中昏迷不醒。只知道在一片黑暗中,整個車禍的過程開始在我面前活生生地重演一遍,撞擊那一刹那的痛、洛克和安姬的尖叫聲,以及我失去意識前見到他們染血破碎的身軀,都是那麼清晰地刺激著我的感官。諷刺的是,拜他們所賜,我才得以由昏迷轉醒,脫離危險期。

  「後來護士告訴我,他們發現我醒的時候,我全身淌著汗,兩眼無神地瞪著天花板;就是你看過的那副死樣了。」

  丁鴻開自嘲地輕笑著,希亞卻一點都不覺得有哪裡好笑。

  「醒來之後,我卻恨不得自己根本沒睜開眼睛過。洛克和安姬都死了,而我這個劊子手卻活了下來。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

  「在醫院養傷期間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時期,他們隨時隨地的出現在我眼前,而且還加入了覆著白布的屍體和棺材,洛克和安姬憤恨、悲淒和控訴的面容。我感受到身體的痛楚似乎也加重了,像是代替他們承受當時的疼痛。

  「習慣了他們的出現後,我也學會了幾招抵擋這種痛苦的方式,我用咆哮、怒吼、摔東西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再沒有辦法,就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弄開,讓現實的痛蓋過想像的痛。你信不信,這還挺有效的喔!」

  希亞閉上眼睛,不忍心去看他臉上那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知何時與丁鴻開交握的手,卻一直沒放開過。

  很痛!她知道,真的很痛!

  「MTC替我請過心理醫師,但是他講的全是廢話,什麼那是我的愧疚和補償心理造成的。哼!我自己老早知道了,不必他來告訴我。

  「確定雙腳癱瘓的時候我反而沒什麼感覺。說真的,我不認為在他們不時出現在我面前的情況下,我還能練舞或上舞臺,這和失去雙腳又有什麼兩樣呢?所以MTC拚命替我請醫生開刀、複健的時候,我並沒有反對,因為對我來說,有沒有腿已經不具任何意義了。

  「治好一條腿好像是天意,恰如其分地索求了我的補償。那時候我也決定我在醫院待得夠久了,我再也受不了整天和一堆病人、醫生、護士為伍,聞著病痛和死亡的氣味卻又苟活著,真夠窩囊!於是我忙不迭地飛回臺灣,遠離法國、遠離MTC、遠離舞蹈,更想的是,遠離他們。

  「結果,我只是得到更多的自由去想辦法和他們對抗,酒精是好辦法,遠離睡眠也是好辦法。在這裡沒有人會定時給我安眠藥,強迫我入睡,因此他們出現的次數愈來愈少。但很奇怪的是,在我配合複健師做完複健,累得沾床就睡的時候,他們就等在那裡,狠狠地給我一頓痛擊。」

  「所以你連複健都不要了。」

  「沒錯。這條腿,」丁鴻開拍了拍右腿,「想必也列入了補償的範圍之內。」

  「你和複健師們溝通過嗎?」

  「他們只會說我的舞蹈前景還能多麼璀璨,MTC和他們有多麼願意幫我,拜讬我趕快做複健。說的全是些狗屁,沒有人真正關心我怎麼想。」

  「阿開,我也是複健師。」希亞提醒他。

  「你……和他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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