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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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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住在這裡?"丁鴻鈞透過望遠鏡清楚地注視著那些悠遊在這片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荒地上的生命。 "有些是,有些只是過境。你知道吧?很多候鳥喜歡來臺灣的。"史佳把下巴貼上竹籬。"慶雲知道的比較多,以前帶我來他會一樣一樣教我認,我老是當卡通看偷懶不去記,現在腦子裡就只剩白鷺鷥和黑面琵鷺。" "就是因為這樣,你們一定要保留這塊地?為了這些鳥?"丁鴻鈞把望遠鏡還給了在一旁等著好像很想要看的她。 "這些鳥?鳥跟人一樣都是生命耶!"史佳對他"不敬"的口氣發飆。"你知不知道一年四季這塊地上的鳥都不太一樣?它們或許在這裡休息,或者暫居一段時間,土地上豐富的生物資源和食物鏈對它們的生活是很重要的。" "生物資源?"在丁鴻鈞眼中看來,這是塊不毛之地。 "唉……你真的很落伍哩!紅樹林都被談十幾二十年了,要不你電視廣告總看過吧?你剛剛跳來跳去不知道踩死了多少株水筆仔,穿過沼澤的時候我只是沒提醒你那裡有彈塗魚和招潮蟹而且,沒想到你真的不知道啊?"史佳一副他已經沒救的 "你是說……我們現在正站在紅樹林裡?"丁鴻鈞需要作確認。 "是啊!" "我怎麼可能買下一塊自然保護區而沒有任何人阻止我?"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和政府相關單位不會同時犯下這麼大的錯誤吧? "這裡不在正式保護區的範圍裡。"史佳有點喪氣。"如你所說,它的正式名份只是一塊未經開發的荒地而已。" "那……為什麼?" "這裡的物種生態沒有真正的紅樹林那麼繁多,但是河口海水浸潤的高鹽分含量地質其實是差不多的,紅樹林也有漸漸往這裡發展繁衍過來的趨勢。慶雲他爺爺分家的時候,我那天才老公跌破眾人眼鏡選了這裡,就是捨不得這塊他從小看生物做研究長大的地。"史佳的笑帶著點憂傷。"他說,小秉有權利像他一樣,有個很多生物作伴的童年。" "可是……既然政府已經另外規劃了保護區的話……"這塊地並不是唯一的,丁鴻鈞是這樣想。 "保護區有人潮、有偷獵、有垃圾。"史佳搖搖頭。"臺灣政府對保護法規的執行、人民看待的態度就是這樣。但是在這塊地屬於我私人所有的時候,我還能盡力讓它保留處女地的原貌。" "但是專家學者已經評估過、劃分好真正需要保護的自然區域,你的立意是相當尊重生態沒錯,但是未免矯枉過正;照你的想法,世上所有的土地都該以它原始的姿態呈現,而不是開發成適合住人的模樣?"丁鴻鈞用邏輯道理和她辯駁。"在與自然和平共存的前提之下,我想我們有權利在適合我們居住生存的地方做開發。"振振有辭。 史佳的頭搖得更厲害了。"出海口的砂地、淡水河的沿岸,你確定這是足以承受你們打算賣錢的種種計劃的地區嗎?在沒有我能接受的開發方式出現之前,我寧可它還是我隨時可以帶小秉來看鳥摸螃蟹抓小青蛙的荒地。" 丁鴻鈞無言以對,他的確是打算在這裡打地基、鋪水泥、蓋大樓的人。 史佳兀目沉浸在望遠鏡中的世界,他則開始試著努力辨認出周遭的生物——那些跳過、橫行過他腳邊的小傢伙,被他當成野草的從身上垂下一支支綠色的莖的植物……似乎突然都多了一些親切感。 下午下起了大雨,丁鴻鈞關上了書房的窗,卻還是沒辦法專心著公文。腳步越踱越煩躁,乾脆閣上文件下樓去。弄了一杯咖啡到客廳,老爸安坐在他的太師椅上看報,見他進來只是瞥過來一眼。丁鴻鈞瞪著門外花園裡天上潑下來的大水,食不知味地把咖啡灌進食道裡。林子空了還是無心回去工作,他乾脆在沙發上坐下來,開了大電視給屋裡製造點聲音,意圖擋掉這擾人的雨聲。 平時天雨或天晴於他來說並無妨。在臺北,他是個幾乎只在室內活動的文明動物。但今天是放著史佳在那片荒地上他一個人回來的,叫他不擔心也難。 "你不吃飯嗎?"在她拒絕和他一起離開時,他問。 "我還不餓。"史佳笑著,是和天氣相反的晴朗;把包包裡的大疊衛生紙抽出來給丁鴻鈞。"你有事忙先走,我想要多待一會兒。一陣子沒來了,我都快忘記老公長什麼樣子了。" "這樣好嗎?你一個人……而且你要怎麼回家?" "放心啦!這裡很安全的,我來過好幾次了。"她不在意地揮揮手。"別忘了捷運站就在附近,我這麼個大人還不會自己回家啊?" 他只好放她一個人在那裡和她死去的老公相處。史佳說看著那塊地就好像看到那個男人所熱愛的生命和世界正豐豐盛盛地繼續著,就像他在她身邊一樣。 丁鴻鈞怎麼破壞人家夫妻難得獨處的時刻? 用力清掉了身上大概有一噸重的泥巴,他壓著心底的哀怨開車回陽明山。 然後就心神不定到現在。 打個電話好了——手才碰上話筒,他立刻想到下樓前剛剛掛掉的那通,小秉說他媽媽還沒回家。 已經說好史佳回來就會馬上給他電話,那麼他這樣乾著急頻頻打去也沒什麼意義。 只是想確定她的安全嗎?還是需要再聽到她回到現實生活中的聲音,來給他一點安心的憑藉? 聽到她並沒有縮進那個死去的男人和她建構的家那個小小的、與他對立、把他排拒在外的世界,他才能放心地松一口氣? "電話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幹嘛對它長籲短歎的?"老丁先生的聲音在丁鴻鈞頭上響起。 他老爸看他這副歪樣好像看得很快樂,嘴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 "爸,恕兒子冒昧無知,我做了什麼類似彩衣娛親的事嗎?要不你在高興什麼?"他沒好氣地。 "兒子養這麼大,難得看到他這麼像正常人,樂一下也不行啊?"老丁先生坐回他的大師椅,還是笑。 "你養我這麼久竟然不知道我本來就是個正常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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