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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又抓衣領,難道你沒有別的花樣可以用嗎?」被人揪住衣領的人低笑著,頸上搖晃的十字形鏈墜不時地碰到抓著他的手臂。揚起的手慢慢鬆開,手中的啟示便飄飄悠悠地飛走,隨風飄起,又落葉一般地落下……

  一雙手慢慢地拾起落在腳邊的啟示。

  握成拳的右手沒有擊出,卻用力推在了薑昱的肩上。越過姜昱,秦珩冷眼看著不遠處直起腰的男人。

  「韓教練?」驚訝地摘掉眼鏡,薑昱忍不住眨了下眼,看向沉默的秦珩。

  在那雙向來冷淡少情緒的眼中此刻充滿了厭惡、憤怒、鄙夷種種複雜的情緒。

  果然還是因為那件事嗎?

  「真是難得見到清醒的韓教練呢!」

  秦珩充滿嘲弄的聲音讓韓拓勇抬頭看過來。因長年酗酒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中閃過些什麼,卻又馬上回復平靜。看著手中的紙,他嘀咕著:「這是什麼?學校要重組『跆拳道』部嗎?沒有人告訴我……」

  「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就算告訴你你也記不住吧?」

  「那倒是。」雖然被冷嘲熱諷,韓拓勇仍然是微微笑著。

  「而且,就算是真的招到隊員,像你這樣的酒鬼有什麼用呢?你呀,還是趁早辭職的好,仗著和校董是朋友,就硬霸著教練的位子,不覺得可恥嗎?」

  「是啊……」仍然是淡淡應著,蒼白的笑容卻是越來越苦澀。

  「那還站在這裡幹什麼?」擦身而過的同時故意用肩膀撞得韓拓勇身體一晃,「一會兒酒癮發作連站都站不穩了。」

  「秦珩!」看一眼木然而立的韓拓勇,薑昱猶豫著終於還是行了一禮,拔腳追了上去,「秦珩,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呢!」「走吧!小崔。」遠遠地瞥一眼,歐陽潤回過頭去卻沒有看到原本站在身後的崔容之。再扭頭才發現崔容之不知何時竟站到韓拓勇面前,正微微笑著,也不知是在說些什麼。

  「有什麼好說的。」

  板起一張娃娃臉,他走近,聽見崔容之帶笑的聲音——

  「韓教練,忍那傢伙忍得很辛苦吧?其實,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一年前的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你也知道學園裡流傳的版本那麼多,我都不知道該相信哪一個呢!」帶笑的目光漸漸變得犀利,「韓教練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一年前你帶隊去外校交流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秦珩會被外校的隊員圍在道場裡毆打到斷了一條手臂?韓教練,你是不是像傳說中一樣醉倒在人家的招待酒席上呢?是不是?!」

  崔容之突然跨前一步,揪住韓拓勇的衣領,卻被歐陽潤從後面住胳膊。

  「不要啊!小崔。」

  崔容之回頭瞥了一眼,他咬著牙死死地盯了韓拓勇半天,終於放開手,輕輕撣了撣他皺巴巴的衣領,微微笑著,「韓拓勇,你也配做教練嗎?」

  「我不配……」

  再明媚的陽光也無法照耀到世界上每一個角落。光明之外必有黑暗。人心,也是如此。

  當少年的身影在茫然的眼中越變越小,最終變成無法分辨的黑點時,韓拓勇突然仰起頭放聲大笑。他瘋狂地、放肆地大笑,一直笑到眼淚也流下來。淚水滑過臉頰,滴入口中,他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淚可流,而自己的淚是那樣鹹那樣澀。

  「秦珩——」薑昱撲前一步,伸手抓住前面大步流星的秦珩,「我都說了還有話說,你跑什麼跑?是怕了我還是怕了韓教練?」

  「放手——」當清冷的眼眸蓄足怒意,如火一樣熾熱起來的眼神充滿戰意,一刹那,仿佛聳立在薑昱面前的並不是「光明」傳說中的美男冰王子秦珩,而是一把出鞘的劍,一團狂熱的火。

  堪堪避過揮向面門的拳頭,撩了撩垂在額前的酒紅紅頭髮,滿意地笑笑,「不錯嘛!這才是我認識的秦珩。總裝什麼冰男酷哥不是很辛苦嗎?嗯,雖然你原來也很冷……」身一歪,側身避過飛過的踢腿,他不滿地叫道:「喂,你還來真的啊?好,這樣我可不客氣啦!」話音剛落,薑昱就撲上,抱著秦珩兩個人一起滾在地上。

  如果此時有「光明」的學生經過這條林陰小道的話,一定會很驚訝地發現「光明」最帥的兩個男孩子其實和幼稚園裡的小孩子沒什麼區別。至少眼前這一場拙劣毫無技術可言的打鬥實在是差勁之極。

  「喂——」躺在地上,遮頂的樹陰而無法看到天空,只有星星點點的陽光在臉上、身上繪出斑駁的奇異圖畫,「秦珩,你很恨韓教練對嗎?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吧?我早就想問了,可你又一直都不肯說……我還記得你受傷的時候,我和小崔、歐陽三個人蹺課跑去醫院看你,路上塞車,我們就下車一路跑去,足跑了有五公里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感覺心臟都快從胸口裡跳出來——可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你,卻覺得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如果不是校長、主任他們攔著,當時我們就去找那群混蛋傢伙替你報仇了!

  「秦珩,我知道你受傷時、手術時的疼痛,也知道做物理治療、康復運動時的辛苦。可是……」頓了下,他又說,「我不想你就這樣一直地恨下去。韓教練,我想他一定也很後悔吧?」感覺到秦珩突然瞥過來的冷眼,他仍然說下去:「有好幾次,我去醫院看你的時候都看到他坐在走廊裡的長椅上……」

  「你想說什麼?讓我原諒他?」突然冷冷地問。坐在他身邊的秦珩鬆開抱著膝蓋的手,「你看見這只左手了嗎?就是這只手,被幾個根本就不配成為運動員的人打斷了……骨頭斷裂刺穿皮肉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你知道嗎?手術失敗,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聽著醫生再次打碎骨頭的聲音是種什麼感覺你知道嗎?拼命做康復卻仍然無法讓我再像以前一樣活動自如是種什麼樣的心情你知道嗎?當你受到傷害,被擊倒,渴望被解救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你所信賴的師長朋友正在和別人酒肉談心,根本就沒把你的安危放在心上的那種心情是怎樣你又知道嗎?!薑昱,你什麼都不知道——沒有親身經歷過的痛苦,你是無法憑著想像去感受並且瞭解的。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談什麼寬恕,我沒有那麼偉大……」

  抬起頭,把額前的碎發捋到後面,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他眼中的熱度漸漸被一種深沉的憂傷一分分熄滅。揮了下手,秦珩冷淡地招呼一聲:「先走了,你也快點,上午還有老王的課呢!」

  「秦珩!」叫著他的名字,卻到底沒有追上去。姜昱看著朋友的背影漸漸遠去,突然頹然倒回地上,「真討厭啊!為什麼我要這麼煩惱呢?關我什麼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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