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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妙清不怕蛇蟲鼠蟻,卻因那種陰森而冷淒的氣氛而顫抖。太后卻是安靜的,發癡似的望著陰暗的角落。妙清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駭了一跳。心狂跳著看著那飄浮在空、腳跟沒著地的白影慢慢轉過身來。晶亮的星眸、柔美的面容、輕揚的水抽……

  「鬼……」她顫著聲音,在身邊太后突然發出駭人的尖叫時也跟著尖叫。一定是鬼!是那不甘的冤魂從畫中飄出,才會有那股子黴味與焦味。妙清害怕卻移不開目光,突然有人在她身後扳住她的肩膀,在她未叫出聲時扯著她退到了暗處,卻是一直沒做聲的太監。

  慌亂中妙清扭頭瞥見太后仍抱著頭蹲在原地,而那鬼魅一樣的影子沒腳似的飄過來。

  「你認得我?你還認得我?」哀傷,淒厲,雖然聲音尖了許多,但妙清還是聽出來……是無名!不是如妃——她的身子微微放鬆,心卻如張開的弓弦緊緊地繃了起來。難道師父是要——

  「姐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的。沒想到你今天終於又來見我……其實,我很想去見你。當我的身體化為灰燼,而魂魄卻日日夜夜重複著焚燒的苦痛……我真的希望你會出現在我面前。可是,我不敢去找你,那些華美的宮室,精巧的木門,懸著桃木劍,貼著驅鬼符,我一靠近,比當日火燒還痛上千倍……姐姐,你為什麼不說話?」

  淒宛的容顏,卻隱隱泛著綠光。專注的神情,尋找答案的目光,仿佛當年御花園中的笑問:「姐姐,你為什麼不說話?」時光仿佛在一瞬間倒流了數十載。從心底、骨裡浮上的恐懼、畏怯讓風韻猶存的臉變得扭曲。李太后的身子抖得像秋風中最後一片樹葉,連牙齒都在打戰。

  「是老天爺可憐我日日徘徊,夜夜哭泣,終於讓我又見到姐姐——我孩兒的骸骨究竟葬於何處?姐姐讓我的身體化成灰燼,散為輕煙,無法轉世。總不至於狠心到害我那未滿月的孩兒也屍骨無存吧?」

  「你、你死了你死了你死了……」低低重複著,太后漸漸不再顫抖,終於能抬起頭看她,「二十五年了,那災星早就在地下化了灰塵,就算投胎也投了二十五年,你又問來做什麼?如意,我知道你不甘心。可那都是你的命!我是聖朝太后,你是陰界鬼魅。我有佛祖護佑,神靈眷顧,你若再近身,我即誦那驅妖降魔的金剛經,讓你灰飛煙滅,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是,我是鬼。我是冤死的鬼!是心有不甘的鬼!是滿懷仇恨的鬼!姐姐,我是無法投胎轉世的厲鬼啊!你有佛祖護佑神靈眷顧,可是姐姐忘了你這聖朝太后是怎麼來的了?!姐姐,我才該是聖朝的太后啊!……你為什麼這麼狠?為什麼?那把火姐姐你燒得真是痛快!你躲在鴛鴦帳裡,可聽清了我淒厲的叫聲、不甘的哭喊?姐姐,還我的命來!還我孩兒的命來——」

  步步緊逼的鬼魅,突變焦黑一片甚至透出白骨的鬼臉迫近眼前。李太后放聲尖叫,抱住頭一步步地後退,「你不要找我!出主意的不是我,放火的也不是我,是何連長,何連長!你去找他……」

  「可是最後拿主意下命令的是姐姐你啊!」

  「走開!你放過我吧……我給你燒紙錢,燒好多好多的錢,我叫人去找你娘家的人,封他們做大官!求你——放過我吧!」

  「姐姐,你難道忘了我當初是怎樣求你的嗎?我跪在你面前,哀求著,連頭都磕出血,可是你連看都不看,好像我只是你腳邊的小貓小狗。我被關在冷宮裡,求你來見我一面,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可你呢?叫人送來十丈白綾,一把絹扇,笑我失寵叫我自縊。我不肯,你又指使人放火燒死我……我的好姐姐,你說我該放過你嗎?」冷幽幽的話像是從鬼獄吹來的陰風,讓人遍體生寒,「不過,我也不會就這樣殺了你。我要讓你一一嘗過我所受過的苦痛,慢慢地、慢慢地死去,變成和我一樣的厲鬼!」

  「不要!」厲聲尖叫,李太后再也受不住如此強烈的刺激,暈了過去。

  靜寂,風慢慢地吹過,卻沒有聲音。妙清發著抖,後脊濕涼一片。

  身後李仁拍著手走出去,「真人好本事,福王果然沒有看錯人。」

  白影轉過頭,淡淡掃過他奉承的笑臉卻沒有說話,只向妙清伸出手。

  猶豫一下,妙清終於慢慢走過去把手放入他的掌心。原來,他的手仍然是溫暖,但他的心呢?可還猶有一絲溫情?

  尖叫著從噩夢中醒來,幽暗的光線中一張模糊的面容入目,她先失聲尖叫,才發現坐在床前的人竟是妙清。

  「我……哀家怎麼會回了寢宮?」

  妙清奇怪地看著她,慢吞吞地道:「太后難道忘了?剛才太后在宴上暈倒,所以才回了寢宮啊。」

  「不是!」李太后急急地打斷她的話,「剛才……剛才哀家到了冷宮,還、還見了如妃。」

  「什麼如妃?剛才民女陪著太后直接回到寢宮。」

  「不對!」心煩意亂地打斷她,太後坐直身子,「何連長!」

  為什麼這樣看她?妙清看著太后奇怪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開口:「太后真的忘了何公公已經被打入天牢了嗎?」

  聞言一怔,太后沉默片刻突又叫道:「你叫外面那些個值夜的宮女都進來!哀家要一個一個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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