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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紀忻然想起每當雨季來臨的時候,道館裡聽見的總是這樣的聲音,先是雷聲悶悶地從遠處響起,平靜幾秒後,天空一閃,倏然轟隆。

  雨水開始從屋簷落下,一滴、兩滴,突然嘩啦啦地傾盆而下,打在後院開得燦爛的白杜鵑上,落得一地雪白。

  簷廊上的風鈴聲,在下雨天總是鬧得厲害,清清脆脆、不甘示弱的和著雨聲齊響。

  有許多個數不清的下雨午後,在道館裡悶得很卻哪裡也去不得,她和閻就這樣窩在道場裡寫作業、擦地板、做揮劍練習。

  若是雨不得太久,她便會沉不住氣地跑到簷廊邊等,期待雨停再出去玩一會兒。

  有一次她等著等著,竟然聽著雨聲睡著了,醒來已是晚上,雨是停了,可偌大道場裡卻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伸手一摸,額頭上被閻貼了張紙條,上頭寫著「我先走了,笨蛋」幾個字。

  至今,她還記得看著紙條時的錯愕,那時她神智未醒,迷迷糊糊地看著熟悉的字跡,再看看無人的道場,居然一度錯覺他不會再回來了,慌慌張張地跑到隔壁找人,結果被閻笑了很久。

  當時年紀仍小,只覺得自己很白癡,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倒像是預言了。

  他的確要先走了,而留下的她,是笨蛋,被耍得團團轉。

  看著簷廊外不得益發滂沱的大雨,她知道自己的心正一點一滴的死去。

  死了之後就能重生了吧?

  紀忻然決定不再等待,也不再追問所有的原因了。

  他的失約,就是最好的答案。

  回到道場裡,她抽了紙筆寫張紙條,放進他儲物櫃中的護具面罩裡。

  然後走出道場,走進雨中。

  在接下來的十年裡,再也沒有回頭。

  第六章

  十年後

  「她回來了!」

  飛藤集團的總裁辦公室裡,一名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對著辦公桌那端西裝革履的俊美男子嚷著,一面沖到沙發邊將電視打開。

  「你好好走路,莽莽撞撞的幹什麼?」冷淡的話語慢條斯理的揚起。

  「噓!快過來看,新聞要開始了!」閻胤火揮手制止兄長的發言,一面將音量調大,電視裡主播抑揚頓挫的嗓音很快地傳了出來。

  「昨日下午,天成企業董事長紀天成於台中揚州夢大酒店前遭到槍擊,身中數槍,當場死亡,根據目擊者表示,事發突然,死者一從酒店出來,就遭到不明人士襲擊,而由於紀天成特殊的背景,警方不排除與黑道尋仇有關……案發地點目前已由警方封鎖,並由檢調單位進行調查……」

  辦公桌前原本神色冷淡的男人,微微蹙起眉,起身走到沙發邊。

  「快了!快到了!」

  閻胤火剛剛在跟客戶談生意的時候就看到這則新聞,也很清楚每個小時都會重播的新聞常態,所以非常清楚接下來的畫面。

  「根據本台獨家追查發現,今早到殯儀館認領屍體的是一名年輕女檢察官,據查證,這名紀姓檢察官正是紀天成的獨生女,由於該名檢察官的敏感身分,目前已經引起相關單位的密切注意……」

  鏡頭隨即帶出身穿黑色褲裝的串串身影,畫面上,女子束著俐落馬尾,略尖的瓜子臉上架著墨鏡,看不出表情,抿著唇不發一言,匆匆上車離去。

  雖然畫面不長,可是對曾認識十幾年的人來說,已經夠了。

  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馬尾、熟悉的走路姿態……

  「對吧!是紀忻然對不對?!」閻胤火恨不得停格重播。「她長大了!」

  「你難道沒有嗎?」閻禦丞還是冷冷淡淡地答腔,卻難以平息紊亂的思緒。

  「下班還不回家?等著加班嗎?桌上的報表順便拿走,錯誤一堆,不要一結婚就做事心不在焉。」

  幹麼這麼凶啊?難道都這麼多年了,他還在記恨紀忻然離家出走的事情嗎?閻胤火碰得一鼻子灰還被電,很識相地乖乖拿了報表滾出去。

  待他一走,閻禦丞順手關上電視,回到辦公桌前繼續處理到一半的工程企劃案,卻怎麼也靜不下心,剛剛螢幕上那短短幾秒的畫面完全擾亂了他的思緒。

  試了幾次,仍無法吸收報告上的資訊,冷靜的俊容浮上一絲煩躁。

  他起身走到玻璃帷幕旁,從三十層樓高的地方俯視著遙遠燦爛的夜景,企圖平撫洶湧的思潮。

  這面寬闊的景致向來能使他感到寧靜。

  黑夜籠罩下,長街車水馬龍的燈火,像金碧輝煌的流水,燦燦地在哪下流過,對街的辦公大樓,透著框框格格的玻璃帷幕,映出幾盞燈光。

  已經十年了。

  年少時候覺得很漫長的十年,在成年以後,時光莫名變得短暫而迅速,閉上眼睛,十年前她離家出走帶給他的震撼,依舊宛如昨日般鮮明。

  那年夏天,她考上法律系之後,和父親爆發嚴重口角,幾日後,留下短信離家出走,裡頭沒有隻字片語是關於他或給他的,只是短短提到走法律一途的心意已決。

  他驚訝、憤怒,感覺被拋棄了,卻又很快地想起,一開始背棄對方的是自己,根本沒有立場生氣,這複雜難解的心情,盤據他腦海整整一年,在新鮮的大學生活裡,他發現沒有紀忻然的地方,並沒有讓他感到比較自由。

  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大一下的全國大專青年代表會上,她和問題集團中的另一位學長很親昵地出現在他眼前,她態若自如地這麼跟別人介紹他,「這是我以前的鄰居,閻禦丞。」

  他之於她,只剩下鄰居兩個字。

  趁著大會空檔,他攔住她,問她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她卻只是以不尋常的平靜目光看著他,淡淡地說:「我已經不是你的責任了。」

  如此俐落而決絕的回答,就在那一瞬間,他明白自己極欲擺脫的那十八年,對她來說已經結束了。

  可是對他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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