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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將離坊坐落在揚州城西,與其他分行一樣,占地都極是廣泛,劃分倒是簡單:前廳,中院,後花圃。

  聽得傳報,兩個人立刻奔了出來。先圍著殷采衣轉了兩圈,穿灰衣的端正青年摸了摸下巴,「你怎麼就這麼回來了?別是畏罪潛逃吧?」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文士特地圍著他多轉了一圈,「好像真沒少了什麼,難道是暗傷?」

  「你們兩個,」殷采衣似笑非笑,「要不要我脫光了驗明正身?」

  灰衣青年擺擺手,「免了。先交待,你真有回去認了罪?」

  殷采衣皺了眉,「度砂,你說話幾時能好聽些?」

  那文士注意到一旁的相從,「這位姑娘是?」

  殷采衣啊了一聲,「我都給你們兩個轉暈了,忘了介紹。這是三爺身邊的相從。」又指向二人,「本坊的兩位副坊主,度砂,那是沈忍寒。」

  相從待要行禮,度沈二人相視一眼,都已大略猜到她的身份,一齊揚手阻止,「姑娘不必多禮。」

  度砂道:「好了,你剛回來,我們也不多問了。三爺留了你一條小命就好,先去歇著吧,相從姑娘就住在你院裡嗎?我去吩咐人拿鋪蓋過去。」

  於是便先安排了相從的居所事宜,一路上殷采衣順便大略和她說了些將離坊的情況,待她安頓好,抽身往書房而去。

  度砂果然在裡面,躺在雕花靠背椅裡,雙腿交叉著放在書桌上,劈頭就問:「那丫頭你是怎麼招惹來的?」

  殷采衣反手關上門,抬腿坐上靠窗邊的高幾,環胸道:「我沒有看好那盆小杏樹,三爺說是我出入青樓楚館太過,懈怠職守。為戒下次,特地找了個人來監督我。」

  度砂瞪直了眼,「是你吃錯了藥還是我耳朵有問題?」

  「別看我,即墨兒就是這麼和我轉達的。」聳肩,「我只好帶回來了。」

  度砂頭痛,收回目光,「這到底什麼意思?就算懷疑你有貓膩,多少眼線安插不得,偏明著把身邊人塞給你,怕人不知道她別有居心不成?」揉眉心,「這麼蠢的事我都做不出來,三爺發的什麼瘋?」

  殷采衣漫不經心地道:「誰知道,三爺的心思從來不比策公子好猜,我也懶得琢磨。倒是那丫頭,太不簡單。」

  「怎麼說?」

  殷采衣便將自離開拂心齋起,這一路上發生的事說給他聽。

  「你——」度砂怔了一刻,直起身,信手抄起一本賬簿就扔過去,氣得冷笑,「你這混蛋,就好意思這麼欺負人家小姑娘?怪不得我看她話都不大說,你真有本事!」

  「喂,你這麼激動做什麼?」殷采衣側身閃過,「她什麼事都沒有,倒是我白白挨了一枕頭,腦袋都開花了好不好?」

  「活該!」冷眼斜睨他,「女孩子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性命和清白,全給你拿來糟蹋了,我只奇怪她怎麼沒砸死你。」

  「度公子,三思而言。我只是試探一下,哪裡敢真傷她半點?別說三爺要分了我的屍,即墨兒的眼神我瞧著都怕。」

  度砂狐疑地倒回椅中,「什麼意思?相從不只是個丫頭嗎?三爺向來視人命如草芥,會這麼在意?」

  殷采衣遲疑了一下,苦笑,「老實說吧,這一路我沒少費心計,卻一點便宜也沒占到,只除了發現一件事。你記不記得,齋裡四大執事者每人都有一塊鎖片的事?」

  度砂點頭,「是前齋主留下的,材質非金非玉,乃以內力用萬年紫金藤編制,本身就是至寶,絕無仿製的可能。憑這鎖片,不必任何證明,可至通寶錢莊提空整個拂心齋百分之八十的存銀,認鎖片不認人。」

  「遇到搶匪的那天,我在相從的脖子上看到。」

  度砂霍然起身,動作幅度過大,兩三本賬簿被他踹到地上,「當真?」

  「這麼罕見的東西我不可能認錯。」殷采衣頓了一下,慢慢道,「何況,我還看到了半個『日』字。」

  宮三名蔽日,此事八九不離十了。

  度砂腦中急促思索,「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她——她在齋裡到底什麼身份?」

  殷采衣向後倒過去,烏黑的眼瞳閃著極亮的光芒。一直溫潤如玉的風流姿態,在這一刻轉成了刀刃般的犀利。

  「不管是什麼,都絕不只是我們看到的這樣。一個簡單的丫頭怎麼會有膽量兩次擋在我的面前,我入江湖至今,還沒見到哪個女人能在槍尖面前站得住腳的。那條會遇到搶匪的路雖然是我特意選的,後面的誓門可不是我安排的,當時是千真萬確命懸一線的場面,槍尖挑到了她的胸前,她眼神都不曾變過一變。」

  度砂習慣性摸著下巴,「是很奇怪。」

  「不止。她居然分得清迷藥和麻藥的差別,連造價的貴賤都知道,不是在江湖闖蕩過三年以上的人,不可能有這種藥理知識。」他語聲沉著地,不停頓地繼續說下去,「她甚至對藥法的使用發出置疑,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我原來還打算再熟悉一點之後,就要準備套些話,從那天以後,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度砂繼續摸下巴,「好精細的丫頭,換做我大概也不敢套什麼話了,別被反套了去就是好的了。」

  「再有,」殷采衣的眼睛愈加亮得要燃燒起來,「在紅綠院,她竟然拿那串沾了麻藥的榆錢對付柳兒。在此之前,我半點沒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把榆錢收起來的。這麼瞻前顧後的警戒作風,哪裡是一個從不出門的大戶丫頭該有的?」

  度砂嗤笑著接道:「更別提這位好姑娘,被殷公子壓在身下沒失了魂就算了,還能毫不留情地反手一枕頭,打得我們的情聖公子腦袋開花。」

  殷采衣咳了一聲,摸摸後腦勺,「我又沒真的打算對她做什麼,不過是不服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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