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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厭杏

  三月初三。

  清晨。

  昨夜無星,一夜濃霧,濕了街道的青石板,此時還有似有若無的淡霧繚繞著,沾衣欲濕。

  天色只濛濛亮的光景,街上冷冷清清的,兩旁的店鋪大多還未營業,只有一兩家飯莊酒樓的夥計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懶懶地出來開門,臉上有分明的疲倦之色。

  得、得、得——

  與其說是緩慢不如直接認為是遲鈍的馬蹄聲,以會讓人聽得睡著的頻率敲在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讓人忍不住要去懷疑這匹劣馬今年的高夀幾何。

  但事實上,不需要伯樂也可以看出這是匹多麼神駿的馬,微濕而愈加黑得發亮的鬃毛,勁健得不知可以傾倒多少匹懷春母馬的體格,有力的四蹄,即使經過一夜的疾奔也完全不至於要讓它以如此侮辱的速度前進。當然——這是建立在它可以自主決定的前提上。

  可惜,前面牽著韁繩以龜速前進的青年註定它只能繼續忍辱負重下去。

  天色漸明,前方的霧色越來越淡,青年忽然止住了腳步,空著的左手撩開了搭在額前的濕發,發下的眼還是閉著,鼻翼微微聳動,似在嗅聞什麼。

  這個味道是——

  難道——不會吧——

  有幾分艱難地半睜開了眼,青年立在街心,前後看了看,沒有?不至於吧,難道他已經恐懼到會出現幻覺了?連夢裡都會出現那種該死的味道嗎?

  似乎做出草木皆兵的蠢事了。

  搖搖頭,正想嘲笑一下自己的神經質,但是——不對,味道變濃了,是從那個方向——

  目光轉回去,片刻後,前方左側五尺之遙的小巷子裡,果然步出一個素衣少女來,臂彎間挎著一個精緻的竹籃。

  不是美人。

  腦中第一個閃出的印象。

  有點無奈於自己的本能,其他主事真沒諷刺錯,在去赴死的路上還有心情留意一個路人相貌的自己,將來真不知會死在哪株牡丹花下。

  那少女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腳步略有些遲緩,下意識抬頭看過來。

  黑的發,淡粉的臉,顏色淺約如杏花。

  第二個比較明確的印象。

  也是,讓現階段的他不能不蹙眉的印象。明知道是完全沒道理的比小孩子還幼稚的遷怒,但是想到那種東西,原來已經鬱悶到穀底的心情就更加好不起來。

  素衣少女看著他,面上現出微微的驚詫之色,眼眸有些慌措地眨了眨,淡粉的容顏漾出淺淺的暈色。

  這是完全未施脂粉吧,才會連臉紅也如此淡然。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多見的樸素。

  見過太多這種反應了,青年微微頷首,回了個微笑。就算此時心裡一萬分厭惡與那樣東西沾上一點邊的人事物,但得益于長久以來養成的良好習慣,只要對上女子就是近乎完美的禮貌。

  少女似被他一笑更加無措,壓在竹籃邊沿的手不知不覺鬆開,覆在上面的薄紗輕飄飄隨風而起,在空中翻轉著打了數個旋兒,翩然落到了青年身側的馬鞍上。

  青年為這意外僵住。薄紗自他面頰拂過的那一刻,他十分肯定聞到了那種痛恨的味道。

  少女也怔了一下,立刻挎著竹籃小跑了幾步到他面前,微低了頭,「對不起。」

  一開口,不同於怯然羞澀的外貌,聲音竟然出乎意料的沉靜。

  努力保持微笑,「沒關係。」

  霧氣漸漸淡化至無,兩個人相對站了一刻,眼見對方並沒有主動歸還薄紗的意思,少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殷主事?」

  完全沒有注意到少女的稱呼,青年微垂的目光定在了她的竹籃裡,然後——就一直定在了那裡。

  籃子裡其實只有小半籃素白的杏花瓣,應該是剛摘下的,還帶著濛濛的水汽。另有兩枝杏枝似乎是要用來插瓶,斜在一邊,半截淹在杏花瓣裡,整體看去分外清新而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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