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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素衣紈扇,暖風欲醉,吃些糕點以助消化,看場好戲當作閑娛,如此人生真是夫複何求啊!

  心滿意足地感歎著,以極怪異的姿勢掛在樹上的男子一臉感動地塞一塊桂花酥進嘴裡,算算時間底下差不多該結束了,遂伸手撥開眼前的樹葉,正好看見那人「哐」的一聲拔出劍來。

  「你、你給我滾出拂心齋!」暗啞的嗓音因為長時間的呼吸不暢而更加低沉,鋸木一樣的難聽。

  「真缺乏創意,從我來到拂心齋的那天起你就這麼說。」被顫抖的劍指住胸口的烏衣青年無聊地挑起一邊眉毛,不經意似的屈起中指對劍身彈了一彈,宮無釋虎口一陣發麻,手一軟,長劍當一聲落在地上。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嘖,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呢,當初可是你救我回來的啊。」

  「不准再提這件事!」最讓他吐血的就是這個,為什麼接到鳳淩回來的消息要不放心地趕去,結果正好在千仞崖看到這個人要跳下去,他以為是大哥,拼了半條命救上來,從此就開始了此生最大的噩夢。為什麼不遲到一步啊,或者就是半步,半步就解脫了啊!

  這樣算不算是另一種形式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呢,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卻是這樣天差地別的性情。

  青年環著胸,清雅如玉,妖異似邪,「我和縱月有很大的不同,他太善使手段,做一件事從來不會只為了達成一個目的。我沒有那麼好的閒情逸致。他會被親情血緣之類的東西絆住手腳,我不會,我比較傾向於乾脆斬斷,傷了手腳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他會因為自己命不久矣而將明明很想得到的人遠遠推開,會因為所謂的『保護』而離開,我不會。我喜歡拖著喜歡的人,」他眨了一眨眼,極是妖魅動人地,「陪我一起死。」

  深深覺得「這個人真是瘋了」的宮無釋驚恐地退了兩步,「我找你出來只是想問你大哥是不是真的沒死而已。你說你感覺到他還活著,那都一年了他怎麼還是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放下揉著額頭的手,慵懶的身形忽然無可言喻的危險,半掩的長睫下閃過的,是不容錯認的淩厲殺意,「我不會放過他的,不負責任地一跳了之,完全不考慮別人的心情感受,像上次的頂替一樣。玩命似乎玩上癮了呢,連裝死這種招數都使得出來,可惜總不能裝一輩子,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他回來,呵呵,」頗為開心地笑著,周遭的氣流忽然肅殺起來,「真是令人期待的秋後大結算呢。」

  「是嗎?」

  滿林的枝葉無風自動,簌簌的聲響中,低柔的問句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原本掛在樹上的男子頭皮一麻,一塊桂花酥在喉嚨口噎得臉紅脖子粗才咽下去。拍拍胸,心有餘悸地四處張望,這麼銳利得絲毫不遜於少主的殺氣,放眼江湖找不出幾個,到底是哪一位?

  「喂,二哥,要開打了啦,你還杵在這等死啊?」清脆的少女嗓音響起,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青衣少女一把扯起正詫異地尋找聲音來源的宮無釋就跑。

  唔,哪裡的視野比較好呢,既觀賞得到每一個精彩場面又不必擔心被波及到——

  「放手!」硬生生地停下腳步,順手反扯住一門心思向前沖的少女,「凝眸?你怎麼會在這裡?大哥呢?」

  「在後面準備秋後大結算啊,不然你以為那麼恐怖的殺氣誰發出來的?」轉過身,對上他的臉,凝眸刹時直了眼,「二、二哥,」她結結巴巴地,「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狼狽的樣子——」

  「小心!」

  自樹上伸下的手及時拎住她的衣領一提,淩厲的掌風貼著她的小腿而過,削下一大片裙擺來。

  「謝謝。」坐在枝椏間,凝眸驚魂未定地看著樹下氣得頭頂冒煙的人,「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乎了,那次在京城就沒怎樣啊。真是善變——」

  「是被少主刺激得舊病復發了吧。」同情的聲音在身邊響起,「被少主纏上實在是件比死還可怕的事,難怪他變成這樣。」

  凝眸轉頭。是很清爽乾淨的人,以怪異的姿態掛在樹間,眸彎彎地笑著,悠然自得的樣子看上去無由地舒服,像是天空中悠悠遠遠的一朵白雲。

  「你——」凝眸眨了眨眼,有些遲疑地道,「我們是不是見過面?你看上去有點眼熟。當然也許是我記錯了。」對於這種人她應該不會只有這麼一點印象的。

  「沒有,姑娘好記性。」那人清清朗朗地笑,「一年多以前我們在姑蘇見過,那時拜領了姑娘一碗翡翠芙蓉湯,姑娘抓了策公子越窗而逃,至今尚未有機會道謝。」

  「啊?啊!」終於知道所謂的因果是怎麼一回事了。凝眸乾笑著,僵在枝椏間不知該說些什麼,「那個、那個你的形象和那時差好多——」

  「這不奇怪。」男子揚起下巴朝煙塵大起飛沙走石的方向點了點,「即便是清雅出塵的策公子在頂著一頭一臉的芙蓉湯時,形象也會差上很多的。」

  「哦,呃——哇,他們打過來了!」凝眸驚叫,顧不得什麼尷尬不尷尬,躍下樹逃命要緊。饒是跑得快,等三人逃到數十丈外的翠微亭時,仍是免不了被四散的煙塵枝葉波及得灰頭土臉。

  「看來大哥比我想像的還要生氣許多。」喃喃自語著,凝眸開始計算修復費用。大哥的破壞力她從來不敢小看,何況又加了個孤騖門的少主大人。

  「少主的憤怒也比我以為的嚴重。」一腳踩在石凳上忙著整理滿懷壓扁了的糕點的男子贊同著,一邊抬頭不舍地望了遠處的林子一眼,他還落了兩塊綠豆糕在那裡哩。

  「少主?你也是孤騖門的?」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稱呼,凝眸有片刻的驚愕。那個囂張跋扈與其說是殺手其實更像地痞惡霸的小鬼隸屬孤騖門也就罷了,這朵白雲居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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