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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對這麼弱的人出這麼重的手,鳳淩哥哥,你不會覺得良心有點不安嗎?」

  正自得負手回應各方傾慕目光的人立即一個趔趄,打破了光輝完美的英雄形象,丟過一個白眼,「少來,你四哥我消受不起如此尊稱。」

  「可是四哥在江湖上結識的姐姐們不是都如此稱呼的嗎?」少女無辜地笑著,「這一路來我可是一直都聽到四哥的大名呢。」

  「好說好說……」宮四立刻笑開了顏,伸出手想拍拍她的頭,不由咦了一聲,「你好像長高了嘛。」他來回量著,「難怪我剛才沒認出你來,原來不但聲音變了,連身形也變了——」他饒有趣味地比劃來比劃去,沒注意凝眸的眼中忽然有一道極亮的光芒閃過。

  側出一步,躲開頭上亂揉的大手,她看向剛從馬車上下來的白衣人——一如繼往的清雅秀雋,從不曾改變的溫柔淺笑,寧靜如水的氣度,都在眼底。四年的時光刹時凋零。

  「好巧啊,大哥。」她笑眯眯地揮手,「看來我的運氣真不錯呢。」

  宮無策微笑回應:「好久不見。」

  周圍的抽氣聲再度響起,不過這回則是因宮無策的出現。小鎮的人多半世居此地,很少踏出過鎮子一步,何曾見過如此出色的人物。

  「我怎麼覺得有點奇怪呢……」宮四搔搔下巴,「正常的兄妹四年未見,在異地重逢不都是該抱頭痛哭的嗎?就算降低一下標準也是該熱淚盈眶的吧——算了,先上車再說吧,這種地方實在不太適合敘舊。」

  「站住!」斜刺裡響起一聲很有氣勢的大吼,被遺忘到角落的華服少年殺出來,可惜因為沖勢太猛,一腳踩上半顆爛青菜,他伸手在半空中亂揮了兩揮想穩住身形,然大勢已去,終於還是不負眾望地摔出去,恰恰碰到宮四的腳跟。

  低低的竊笑聲自人群中傳出,好奇的腦袋自店鋪的門縫中鑽出來。

  「哎呀,非親非故的行這麼大禮,」宮四煞有其事地跺腳,「很不小心」地恰巧跺到華服少年的手背,「真是叫人不好意思呢。」

  「你——」

  「好啦,我知道你很想跟我多親近親近,不過我還有事要辦,等回程時我一定會來跟你好好聊聊的。那時這個大禮就省下吧。」腳下再一用勁,方心滿意足地上車走人。可憐華服少年這回連個「你」字也來不及說,就痛暈了過去。

  出了成元鎮,馬車的速度頓時輕快起來。

  宮四咳嗽了一聲,忽然道:「這段路的風景很不錯呢,張乙一個人趕車大約無聊得緊,我出去透透氣兼陪他打發一下時間,免得這小子不小心打瞌睡走岔了路。」他說著,人已鑽了出去。

  車聲轟隆,宮無策溫和笑問:「是無釋找到你的嗎?這幾年你在哪裡?」

  「京城啊。好不容易出來,當然要找個最熱鬧繁華的地方見識見識,然後我就開了家醫館,再後來不知怎麼莫名其妙就成了京城第一神醫。偶爾也有京城分行的人找上門,我都有打八折哦。」

  宮無策慢慢地點了點頭,「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難怪無釋動用了拂心齋的人力都找不到你。」

  「我跟了大哥這麼多年,躲人的法子總還是學到一二的。」她有些得意地揚眉,「而且,我走的時候就打算要開一家醫館,雖然看了那麼多書,但如果無法實踐的話,也只能算是紙上談兵而已。」

  「你過得很好。」輕淺笑著,溫柔的語氣一如哥哥對妹妹般,所以,接下來的話才尖銳得讓人猝不及防,「四年前的事你似乎已經忘得徹徹底底了,果然無知比較幸福呢。」

  凝眸僵住,片刻後歎息著搖頭,「大哥,和四年前一樣,你還是不適合說這些惡毒一點的話,就不要再費什麼心思改變形象了,還是繼續溫文爾雅下去吧。」

  「原來那件事給你的全部感想就是我適合哪種形象嗎……」哭笑不得似的搖頭,心底的算計不動聲色,摻和了些微的莫名情緒。對於這樣不知死活又自投羅網的獵物要怎麼辦才好呢……「那麼你當時的傷心難過不會是因為我失敗的形象吧?」

  「大哥那麼入戲,我當然也得配合一下才是。畢竟我是最貼心的妹妹嘛,再看不下去也不能做出拆自己大哥的台這種事吧。」同四年前一樣毫不臉紅地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少女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啊,多了一個木箱外加四個輪子果然就是不一樣啊,比顛簸的馬背舒服多了。」

  「舒服得你……眼含熱淚嗎?」馬車「吱吱呀呀」地走著。像恍然了什麼似的,眉梢輕揚,「那件事——就算你不相信,就算你只是當成一場玩笑也還是覺得難過的吧?難過到僅僅是想起就覺得無法忍受,因為看穿了真相背後的真相——你真正哭泣的,是這個吧?」

  「大哥你在說什麼啊,」少女茫然地看他,「一般人打哈欠伸懶腰之類的都會不由自主地流淚吧,難道這也算做什麼深奧的道理,要用『真相背後的真相』這種詞來鄭重形容嗎?」

  宮無策揉了揉眉心,忍不住苦笑,「算了,你不想說的話我總不能逼你,無釋應該有叫你回去掌管拂心齋吧,與其在這兒陪我顧左右而言它,還不如回去做點正事,要不要我叫鳳淩陪你一道?」

  「我這麼辛苦地追上來,還沒說兩句話你就叫我回去?」凝眸驚呼,臉上的表情卻是得意大過緊張,「不好意思,你似乎忘了你武功全失這回事,我好像沒什麼必要聽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說的話。」

  「有鳳淩聽就夠了。」宮無策笑問,「你是希望我叫他點了你的昏穴還是直接敲昏你?」

  「啊,不用勞煩四哥了,大哥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吧。」凝眸立即笑靨如花,見風轉舵。

  「還要我問嗎?」眉頭輕蹙,似覺勉為其難。

  「不用,當然不用!怎能讓大哥開金口,我自己招就是了。」笑容愈加殷勤,「其實我說那是一場戲也沒錯啊,那時候的拂心齋正是風雨欲來之際,想找我下手的人不知有多少,範東遙就是第一個例子,為了我的安全及拂心齋著想,我當然得躲遠點。但四個哥哥是都不能露面的,拂心齋內部有多少人可信也是未知數,所以只好演了場『決裂』的戲給有心人看,這樣就算哪天我在外邊被人認出來,活下去的希望也大點。大哥如此用心良苦,」笑容淺淡下來,她輕聲道:「我怎能不配合?」

  「只是如此嗎?」低柔的聲音歎息一般,「那麼你應該只是覺得感動吧?可是當時我感覺到的明顯不止於此,那麼……痛徹心肺的憤恨,是為什麼呢?你在恨著什麼又痛著什麼呢?」

  「我只是想讓效果更加逼真而已。」凝眸有些招架不住地回答。她要收回之前的話,她的運氣哪裡是不錯,糟糕至極還差不多!

  「那真是好高明的演技。」打啞謎似的說著雙關語,宮無策的嘴角似揚非揚,「原來一直以來的預感並沒錯呢。我自小與你為難,每次你皆以裝傻混過,難得一次顯出才智,便不僅騙盡戲外人,連戲中人的我也未能倖免。那個『神童』的傳說,果然是真的呢。」

  「啊?」眨了眨眼,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我記得曾聽拂心齋的下人說過,你兩歲識字,四歲能賦文,五歲知琴譜棋譜,武功方面自四歲起,舉凡輕功、暗器、刀、劍皆有涉獵,七歲時已皆有所小成。所謂神童,即是如此。但不知為什麼,你八歲時卻突然變成一個與尋常人無異的普通孩子,所有的聰明才智在一夜之間竟然消失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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