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槐綠 > 凝眸流轉 | 上頁 下頁


  答話的是最晚踏入書房的少女,她懶懶地賴在椅子裡,身上只著一件白色單衣,披頭散髮,哈欠連天的樣子一望即知剛從床上爬起來,而且很有可能是很不情願地被別人由床上硬拖起來。

  「很好?」坐在她對面的少年懷疑地挑高了眉,驀地拿起身旁已有些涼了的茶水,手一抬便潑了出去。

  他動作極快,單衣少女欲避不及,恰恰被潑個正著。她原本還是睡意不怎麼清醒,遭這冷茶一激不由睡意全消,惱怒地跳起來,「二哥,我招你惹你了?一大清早不停地找我麻煩,莫名其妙把我從被窩裡拖出來的賬還沒跟你算,現在又多了一筆!想打架我奉陪到底,不要以為你長得好看點我就捨不得對你動手,我才不會浪費憐香惜玉的心在你這種人身上——」

  她叉著腰,氣也不換地滔滔不絕數落下去,渾然不覺自己無意中踩著了對方的死穴。直到一陣淩厲的掌風撲面而來,割去她一截衣袖。

  「看來你終於清醒了。」幽幽響起的聲音說不出的暗啞難聽,平靜得令人發毛,「我想知道現在你還會不會認為大哥閉關——是件『很好』的事?」

  單衣少女怔了怔,終於記起之前半夢半醒間聽見的話,臉色大變,先將私人恩怨擱到一邊,濕淋淋地跳到窗邊,「大哥,你說真的?」

  「我像開玩笑的樣子嗎?」淡笑著,立于窗邊的少年反問。

  「我不知道。」瞪著他看了半天,單衣少女老實搖頭。她確實不知道,對著這麼一張除了微笑永遠不會有第二種表情出現的臉,她能看出點什麼才有鬼。

  「不過……」再認真地盯了兩眼,她補充道,「我倒覺得大哥你是越來越不像人了。」

  「哦?」宮無策淺笑。不像人……那麼是像鬼了?

  「哦什麼哦?我可是很認真地在說。」聽見他不怎麼經意的語氣,單衣少女不滿地白過去一眼,繼而皺起眉,「真的是很奇怪啊,明明吃的都是一樣的五穀雜糧,也沒見你躲起來偷吞什麼仙丹,但為什麼……你會長成這副仙風道骨的德行呢?」想不通啊。

  所謂的「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指的就是這樣的狀況吧。他微笑,目光瞄向拿起第二杯水的宮無釋,道:「如果不想再被潑一次的話,你還是等我閉關後再來考慮這個問題吧。」

  「閉關——」單衣少女怔了怔,「你真的要閉關?!」音調陡然提高八度,少女清秀的臉容刹時扭曲,「現在外面什麼情形你不會不知道吧?那些最擅長趁火打劫的黑道白道正道邪道就不提了,單是齋內的二十八處分行就起碼有二十五六處是心懷叵測居心不良,內憂外患一大堆。而你——」她顫抖地伸出手指,「居然選在這種要命的時候閉關?!」

  「我也不想啊。」宮無策很有耐心地聽她抱怨完,才道,「可是我的武功沒了。」他清雅的面容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你難道忘了,每年我都會有一個月武功全失,體力比常人還要差上許多,所以只好閉關。」

  單衣少女一呆,「我是忘了……」她簡直是忘得乾乾淨淨。最近一陣子因為拂心齋亂七八糟的事多得不得了,她一向閑慣了,乍然一忙就暈頭轉向,哪裡還記得這種事——何況就算記得也想不到會挑這節骨眼發作呀。

  「那怎麼辦?我們幾個哪裡靠得住?只怕等你出關時拂心齋早灰飛煙滅了。」

  話是這麼說,單衣少女所表現出來的也的確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可是……宮無釋冷笑,她若真會為拂心齋的安危擔心才是怪事,儘管她是宮凝眸,儘管——她是拂心齋未來的齋主。

  「沒那麼嚴重,你盡可放心。這一個月內,局勢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至多有些樑上君子來踩盤子。我昨日已經查過齋內的所有機關,也吩咐了人手加強守衛,只要你夜間警醒些,不要被人扛去了便是。」

  「啊?難道都沒人來踢館找茬嗎?」好無趣啊,還以為有熱鬧可瞧呢。

  「你很期待?」這麼失望的語氣,連擔心的神色都忘了裝。

  「開什麼玩笑?」宮凝眸嚇得立即跳離他兩步。她的動作幅度大了些,單衣的衣帶又系得鬆鬆垮垮的,這一動衣領順勢向左邊滑去,露出半邊白皙單薄的肩來。

  「凝眸……」宮無策歎息,微微別過眼,伸手將她的衣領拉回去,清雅的眉目間隱隱透出無奈,「你怎麼穿成這樣就出門了?」

  「都是二哥啦,他一早火燒眉毛似的把我拖來這裡,我哪有時間穿衣服?」哼,這筆賬差點忘了。

  宮無釋冷冷地瞪過去,「你怎麼不說是因為你睡過頭的緣故?也不知是誰,從師父走後每天晚上不睡覺躲在被子裡哭得眼淚鼻涕一堆。人前卻裝得若無其事陽光燦爛,也不看看你凝居裡晾的那幾條東濕一塊西濕一灘的被子,瞞得了誰?」

  「……你為什麼一定要拆穿呢,二哥?」凝眸微笑著,半濕的頭髮披散下來,被遮住的眼中有一點極亮的光芒閃過,「像我這樣平凡的長相就算是笑著都未必會怎樣賞心悅目,若是哭起來,為了不摧殘別人的耳目當然只好躲到一邊。這一點對於顰笑皆可傾倒眾生的二哥而言,也許是從來不用去想的事吧——」

  話一說完,她立即閃向宮無策身後,與奪命掌風擦邊而過。

  「大哥,你又護著她!」因為顧慮兄長武功全失而不得不停止攻擊的少年生氣地大叫,維持了那麼久的冷靜全失,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惱得扭曲,「每次都是這樣,不管她做出什麼,就算明知道是她不對,還是護著她!」

  絲絲縷縷的陽光由雕花的木窗中透進來,籠罩在朝陽中的白衣少年淡笑,側身退開一步,「我並沒有要護著她的意思。」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凝眸嚇了一跳,忙跟著移動。剛才那一瞬間隱隱的氣勢消失無蹤,緊張兮兮的樣子就像天底下任何一個闖了禍被人找上門來,不敢擔當只好心虛地躲到兄長身後的頑皮妹妹。

  「我怎樣?在你說出那些相當於找死的話之前,就該想到後果的。」清雅秀雋的面容半垂著眸,似漫不經心地道。

  「我當然想到了啊,可是我以為我可以找到靠山。」

  「少做夢了,別說大哥不想幫你,就算他想幫只怕也幫不了。別忘了他現在一點武功也沒有,而且馬上就要入關。」宮無釋陰森森地笑著,「所以不要再抱什麼僥倖的心理,快點滾出來讓我扁一頓天下太平。」

  宮無策輕咳一聲,向外走去,「那我就不留下來妨礙你們溝通了,你們自便。」

  自便?讓二哥「自由方便」地扁她到滿意?不假思索地,凝眸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宮無策回頭,「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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