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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閣主?」宮四從自憐的情緒中拔出來,看向對面面無表情的少年,露出笑容,「會這麼稱呼你大概終於猜出他的身份了吧。想想真是可憐呢,堂堂拂心齋二十八分行之一的芙蕖閣主卻總是跟那種行當掛上鉤,難怪小袁越來越少年老成了,生氣太多就是容易老呀。」

  這是兩回事吧。拒靈忍下反駁的欲望,有點不悅地發現自己竟然開始習慣這個人的亂七八糟。

  「啊,我想起來了。」宮四似乎很鄭重的語氣引得他的眼光看過去,「你的火氣也有點大呢,還是學習一下修身養性吧。不然——嘖,還沒說完這副臉色又端出來了,脾氣果然不太好啊。」

  「不關你的事!」硬邦邦地擲出一句,拒靈垂下眼簾,擺明瞭沒有再搭理他的興致。

  宮四頗覺得自作自受地閉嘴,真是,知道會得到什麼樣的反應還是忍不住多話,自己什麼時候有自虐傾向了?

  馬車出了姑蘇城郊,道上人煙漸漸稀少,只偶爾有兩三輛馬車擦著車旁疾奔而去。

  拒靈靠在車壁上,眼皮不覺沉重起來,迷迷糊糊地隨著車身的輕微震動差不多進入夢鄉之際,周身卻突然一凜。

  他坐直身,側耳傾聽,車又行了一陣,風聲中果然夾雜了隱隱的金戈交擊聲和叱駡聲。諷刺的揚唇,雖然已經擺脫了舊有的身份,可是身為殺手時歷練出來的對危險的敏銳直覺只怕是要跟隨一生了吧。

  抬眼,對面的宮四卻正無聊地玩著手指,一副沒有察覺的樣子。拒靈撇唇,裝得真像,連他都察覺到的狀況以這個人的耳力怎麼可能聽不到?!「喂,前面有人打架。」

  「關我什麼事?」

  拒靈被堵得一窒,「你……」後面的話頓住,他忽然發覺這句話並不含任何他以為的挑釁意味。對面的青年閒散地靠在車壁上,由半閉半合的鳳眸間瞥向他的一眼慵懶得近乎迷離,唇角習慣性地挑起,一貫的明朗乾淨,找不出一絲陰霾。

  拒靈的心沉下去,沉下去。陽光斜斜地由他背後的車窗照進來,跳躍在對面人微微上揚的嘴角,他看著,竟然覺得有些冷。

  「我什麼?」

  拒靈不語,他自己是無情的人,遇見這種事自然不會插手,全死光了他也未必高興去瞥上一眼,但是這個人——這個人怎麼會和他一樣?他不是應該立即跳起來出去查看情況嗎?他不是應該仗義出手鋤強扶弱嗎?他不是應該……

  抿緊唇,應該什麼呢?眼前這種看得有點習慣的風一吹就好像會散架的懶散,這一刻不再覺得刺目,而是發寒,打從心底地發寒。他這樣看著甚至有種很荒謬的錯覺,覺得這個人不在乎到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去死的樣子——

  宮四眉心一蹙,與此同時車身忽然一震,馬聲長嘶,接著車門「轟」的一聲被踹開,一個人凶巴巴地杵在車下,一身衣袍幾乎已被血浸濕,手中的長劍一滴滴地往下滴著血,滿頭滿臉的血污,連眼中都滿布著血絲,猙獰得根本辨不出本來面目。

  他喘著粗氣,探手入懷摸出兩個血跡斑駁的元寶扔入車內,聲音嘶啞,聽上去卻似乎很年輕,「這是一百兩銀子,你的車我買了,快滾下去!」

  宮四側頭,手中不知怎的多出一張紙來,他笑眯眯地遞出去,「這是一千兩銀票,我再買回來好不好?」

  血袍人一呆,他見這青年錦衣華服,俊俏分明,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貴公子,原以為會立即嚇得屁滾尿流的,卻沒料到有這種反應。他沒呆多久,道旁密林中已隱約可聞的雜亂腳步聲也不容他多做思考,「我沒空跟你嗦,不想死就快滾!」

  宮四無辜無知地笑,「很久沒人這麼對我說話了……如果我既不想死也不想滾呢?」

  血袍人怒眉一揚,「由不得你!」他躍上車,一隻血手伸過來就想揪住宮四的衣襟——

  「咯!」骨頭碎裂的聲音。

  一隻元寶骨碌碌地滾下車去,血袍人慢慢地收回手去,震驚到茫然的目光盯在不自然下垂的右腕關節處。

  這是……什麼出手?他的手斷了,他卻不知道是怎麼斷的,甚至不知道那個元寶是怎麼到了這個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會打架的貴介公子的手裡!

  「……三哥。」遲疑的低喚出自拒靈之口。

  扶著斷腕的血袍人聞聲才注意到車內還有一人,他抬頭與神情小心的少年打了個照面,失聲:「老七?你怎麼會在這裡?!」

  太過驚訝,打鬥許久的體能也實在逼至極限的緣故,雖然察覺到腦後刀劍破空而來的尖銳風聲,卻來不及也沒一分多餘的力氣閃避,苦笑著已經是做好赴死的準備了,即使很不甘心——

  一道銀光擦著他的臉頰而過,「當當!」連著兩聲清脆的金屬斷裂聲,兵刃的持有者臉色漠然,攻勢不減,斷刀斷劍沿著先前的勢頭遞進,竟是無論如何一定要置血袍人於死地。

  拒靈怒喝,和身撲了出去。不會武功還學人逞英雄,宮四歎氣——好多血,真不想沾到。他歎著氣閃出車外,先一腳把血袍人連同撲在他身上準備以命相護的拒靈從刀劍下踹出去,同時空手去抓斷劍。持劍者不料他出手如此托大,只一呆,肘彎處似給人輕輕一碰,劍不由自主地改了方向,竟與另一人的刀攪到了一起,真氣相沖之下,刀劍同時脫手。一人淩空躥起,翻了個身穩穩地屈膝落在馬旁,雙手呈上刀劍,恭謹道:「四少。」竟是那貌不起眼的車夫。

  宮四向他點點頭,有些奇怪身後的全無動靜,明明是為達目的不計後果不計生死的搏命打法啊,怎麼會就這樣停手?他轉過頭,兩名黑衣人僵立在原地,眼中閃現的是恐懼之極的神色。

  宮四順勢看過去,地上除了終於支撐不住昏厥過去的血袍人外,就只有一個因為滾了兩三圈而灰頭土臉的少年。

  這樣兩個無論是面對自身重傷的慘狀還是兵刃被打斷的絕對劣勢都面不改色的人,見了拒靈——居然像見了鬼一樣!

  宮四嫌棄地拎起袖子看了看還是不小心濺上的一滴血,真是,有能力擺平就早說嘛,何必勞動他的大駕。

  「我、我不是故意的,」先前使刀的黑衣人結結巴巴地,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卻連身子都發起抖來,「是他先找上我們的,孤鶩門剛毀不久,喪家犬一樣的我們躲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敢四處找麻煩?!真的,如果知道這個人跟二師兄有關係的話,我一定不會出手的,我、我只是自保……」他語無倫次地說著,人在抖,聲音也在抖,神情看去竟是十二分的恐懼栗然。

  「你們……」拒靈吃力地抱住血袍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掃過去空茫得看不出任何內容的一眼,「走吧。」

  「你——」兩人對視一眼,反而呆住,「放過我們?」

  「現在走的話,」拒靈的目光定在血袍人的臉上,「還來得及買口棺材自殮。」他一步一步挪到車旁,卻無論如何抬不起腿跨上車,宮四實在看不下去,一掌拍在他背上,如同剛才踹他過去一樣,粗魯地將他拍進車內。

  「你、你已經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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