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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不是我多疑,而是這份薪水實在太好賺了些。

  還有一點讓我奇怪的地方,那就是甯甯好像根本不需要去學校的樣子。

  她很少在早餐時出現,起初我以為她起得比較早,已經上學去了。直到昨天我上午沒課,難得和周老先生多聊了會兒,走下樓就看見她半躺在落地窗前曬太陽。

  「孟老師早。」她仰起小臉向我打招呼。

  「早……」我愣在樓梯上,沒料到會在這個時間看到她。已經快十點了,說「早」還真有點兒汗顏。

  「孟老師,吃塊蛋糕吧,元嫂剛烤好的。」甯寧指了指茶几上的白瓷託盤。元娘是雷鈞霆請的廚娘兼管家,為人和善,手藝更是一等的好。

  「甯寧……」

  「嗯?」

  「你……今天不用上學麼?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以為她請 了病假。

  「上……學?」甯寧有些困惑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神情無辜得令我幾乎要反省自己是不是問了荒謬絕倫的問題。

  驀的,她笑了一下。「爸爸一定沒告訴你。」

  不知為何,那笑意盈盈的眸子竟讓我有少許不安的感覺。是某種不諧調吧?我的知覺告訴我。

  「甯寧……」我說不出個所以然,有點發窘地站在那兒。

  「我不必上學的。」

  「咦?」

  「謝謝孟老師的關心。」

  「哦……應該的……」

  「來吃蛋糕吧?」甯寧又端起託盤。

  盛情難卻,我只好拿了一塊。

  和甯寧的談話因為元嫂來打掃客廳而中斷,但我心裡的困惑並未打消,反而像雷陣雨前的烏雲一樣,越聚越濃,壓得我有些窒息。

  學倫說對了,這就是我的「心事」。察覺同類人的異樣,想必不是什麼難事。他言語中流露的關懷讓我很窩心。以前只把他當半個朋友,現在,恐怕已升級為四分之三了吧?只要我有心,相信我們絕對可以成為相當不錯的朋友。

  「你在想什麼?」

  「想一些事情。」我執起咖啡杯,這才發現已在不知不覺中喝得一滴不剩。

  「想不通麼?」

  「說對了。」我有些懶散地仰靠在籐椅靠背上,故作輕鬆的口氣。「我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腦細胞這麼有限。」

  「想不通卻偏偏要想,你這是自找的。」

  「你以為我想啊?我也不想去想,可就是一直想,這個腦袋好像不是我的。」

  「換換腦筋吧。」他把一樣東西遞到我面前。

  「這是什麼?」一張類似音樂會入場券的紙片。「你知道我缺少音樂細胞,而且對風花雪月興趣不大。」

  「還沒看就下結論,不是什麼好習慣哦。」

  我慢慢讀出印在紙片上的字體……「弗尼托爾斯家居裝飾巡迴展銷。日期:7月19日至25日。地點:環球展覽中心……」

  我雖然仍是一副不痛不癢的神情,但一雙眼睛早已亮了起來。

  弗尼托爾斯……我慕名已久的跨國集團,三年前以一系列復古式家居設計在歐美打響名號,一年後進軍亞洲更是成績驕人,僅用三個月的時間就壟斷了40%以上的家居市場,成為時尚潮流的代言人。而我對弗尼托爾斯的嚮往則是從去年春天開始的。

  機緣巧合,我有幸見識到當時剛剛推出的全套春季家居系列——「四次元透明空間」。大膽空靈的設計,千變萬化的造型,直線與曲面的維妙組合,潛藏無限的想像力……我震驚了、眩惑了,每根神經,每個毛孔,每顆細胞都充塞著興奮和感動。從那一天開始,成為弗尼托爾斯的設計師便是我的夢想。

  「要去嗎?」學倫問。

  「當然!」

  「當然去還是當然不去?」

  「你明知道的!」我捏緊手裡的票,生怕他反悔。

  「放心,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要回來。大後天就是十九號,下午有空嗎?」

  「有!」我想也沒想就一口答應下來。

  「那我兩點在校門口等你,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擊掌為盟,我們定下了兩天后的約會。

  離開學校,正是彩霞滿天的黃昏時分。突來的好心情驅使我提前兩個車站下車,迎著漫天的火紅緩步而行。

  撲面而來的暖風夾著些許濡濕,是雷雨的前兆麼?可是,這麼美的天空,這麼美的雲海,實在很難和「雷雨「二字聯繫在一起。

  我越走越慢,步子越邁越小,最後索性彎進偏僻的岔路,找到山坡上的一小塊綠地躺了下來。

  軟軟的青草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面頰,有些癢癢的,似情人的指尖。儘管我並不清楚所謂情人指尖應有的觸感,心裡還是不免生出這樣的感慨。多舒適的軟床同,就讓我睡一會兒吧,幾分鐘就好,幾分鐘……

  不知是先聽到轟隆的雷聲,還是先感覺到臉上雨水的冰涼,當我回來時,四周已經漆黑一片了。

  我睡了多久?抬起手腕才發現電子錶因為雨水的浸泡而罷工,戴在腰帶上的Call機想必也遭到同樣的命運。

  滂沱大雨仿佛從天而降的花灑,早把我裡裡外外淋了個透濕,很少心生恐懼的我也不禁從心底冒起了涼意。

  明知道雷宅就在附近,但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我甚至失去了邁開雙腳的勇氣。

  好冷……誰來救救我……

  我縮著身子,祈禱著,期待著什麼人的出現,哪怕只是一個聲音也好。

  驀的,前方似乎掠過一點燈光,儘管微弱,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的的確確是燈光!

  已經麻木的雙腿仿佛又有了力量,我站了起來。

  「喂——」我盡力發出聲音,但瞬間就被雷聲淹沒了。

  望著愈來愈遠去的光亮終於被黑暗掩蓋,我心中剛剛萌生的希望重新跌口穀底,但雙腳的力量並沒有消失。

  有燈光,就有方向,走出黑暗的方向。朝著那個方向,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過去。

  不知第幾次跌倒後,我跪在雨地裡沉重地喘著,力量一點一點的流失,我的信心動搖了。

  忽然,我仿佛聽到了什麼,一絲被雷雨打得破碎,但仍殘留在雨幕中的聲音。

  「孟……帆——」

  是真的嗎?有人在叫我?

  是真的!我看到了,方才消失的燈光折了回來,正朝向我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動著。

  「這裡……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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