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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她用盡全力,才沒讓自己露出同情的表情,沒將雙手伸出去。

  他重複那段他永遠不會忘記的話,眉頭微擰,繼續道:「因為他救了我,所以我照著他的話做,我照著湯姆的話做,我聽話的忍耐著、忍受著那個綁架我的怪物,因為我沒有哭,因為我很聽話,所以那怪物用刀在背上刻下×,給了我一個新的名——Ximen,希閔。」

  提到這名字時,他眼角微抽,像有人抽打了他一下。

  火焰霹靂爆出了星子,瞬間亮了起來,又暗下去。

  他抬起頭,看著那團火吞噬著木頭,像是在看著久遠之前那個還以為可以回家的自己。

  她聽見他幹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後桌,我發現湯姆騙我說我能回家,只是個謊言,那個地牢裡,還關著其它人,其它男孩。我們每個人背上,都被那個怪物拿刀刻了字母。」

  他將視線從那晃動的火舌拉回到她身上,苦澀的看著她,突然說:「有人說,連續殺人犯是美國才會有的一種產物,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搖頭。

  「因為那裡有FBI。」他扯著嘴角,沙啞的說:「連續殺人犯多數會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犯案,但有一些比較聰明的,為了避開追緝,會遠距離跨州或跨國作案,州與州之間的警方沒有跨州偵查權,就像國與國之間的警方沒有跨國偵查的權力。特別是只是普通的失蹤宴,或者警方以為只是單一的失蹤、意外或殺人事件,更不會想到要去查詢別的國家是否有類似的案子,或者將案子往上通報。你從事這一行,應該知道,若刻意想偽裝成單獨的犯罪案件有多簡單。」

  是的,她知道,紅眼就是專門調查意外的公司,但事實上,很多命案都不是意外。

  他告訴她:「連續殺人犯幾乎都出產在美國,是因為美國的FBI聯邦調查局獨力于警察權之外,擁有跨州偵查的權力,所以才有許多的連續殺人犯因此被發現。事實的真相是,不是歐洲沒有連續殺人犯,而是因為國與國之間的警方無法輕易調閱他國的犯罪資料。就算國際刑警組織可以這樣做,也不像FBI的系統已經完備,國與國之間,也不像州與州之間,溝通起來那麼簡便,那牽涉到許多政治和外交問題。就像我剛剛說的,每當事件發生,也沒有警方會想到要先查閱他國是否有相同類似的案件,沒有人會聯想到這可能是連續性的犯罪行為。」

  這個說法,讓她毛骨悚然,然後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個,不由得震懾的脫口:「綁架你的人跨國作案?」

  「對。」他看著她,嗄啞的說:「他們是兄弟,哥哥綁架男孩來淩虐教育,死了就隨便挖個坑埋起來,活下來的讓弟弟負責銷售販賣。他們給我們新的名字,用英文字母來區分我們,我是X湯姆是T,戴維是D。」

  她又一震,詫異的問:「戴維和你同樣是失蹤兒童?」

  歎了口氣,他疲憊的抹著臉,道:「對。」

  「他既然也是受害者,為什麼會從事同樣人口販賣的事情?」她不懂。

  「你有聽過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被綁架者因為人質情結,在受到綁架者的小恩小惠之後,對犯罪者產生感情,甚至反過來幫助綁架者。

  她無法置信,震懾的瞪著他,「你開玩笑?」

  「沒有。」

  「但他們虐待他,虐待你——」

  他打斷她,像吞了滿口的沙,用那雙痛苦的黑眸直視著她說:「我們要生存,他要生存,聽話的人可以得到好處,湯姆證明了這件事,他因為聽話而能有一部分的自由,戴維因此更進一步,他討好他們,用盡一切的方式,戴維在得到……疼愛之後,則樂於成為控制者,而不是被控制的一群,所以他們把他留了下來,把湯姆留了下來,把我留了下來。」

  她心痛的看著他,「為什麼留你?」

  「因為……」他眼更黑了,黑得像在無底的深淵裡一樣。「我是聽話的小孩。」

  忽然間,她懂了。

  那個答案,如此明顯。

  他們不只留了戴維,不只留了他,還留了湯姆。

  她領悟過來,一顆心,因為疼痛而顫抖。

  「他們利用湯姆控制你。」就像戴維想利用她控制他一樣。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臉上肌肉抽.動,但他沒有否認,只嗄啞的道:「湯姆救了我,他保護我,好幾次。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所以,只要湯姆在,他就會聽話。

  「他們要你去偷東西?」

  「我很擅長。」他再次垂眼,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粗聲道:「在我剛到那早,還沒那麼聽話時,曾經試著想逃走,我用髮夾打開了地牢的鎖,但我沒來得及逃出去就被抓了回來。我被打到半死以警告其它人,但那一次也讓他們發現我有天賦,後來他們教我當扒手、小偷,教我如何開鎖偷車、行竊,也許我不應該照做,但我不想被打,而且湯姆在他們手上,只要我慢一分鐘,他們就會開始揍他或虐待他,有一次我晚了半小時,湯姆差點被活活打死——」

  這根本是個可怕的惡性循環,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湯姆沒有教他在那裡的生存法則,他早就死了,但也因為湯姆的存在,讓他成為了聽話的小孩。

  「他們後來很少對我動手動腳,因為我不能受傷,受傷會影響我的靈活度,所以只要我一犯錯,他們就處罰湯姆。」他顫顫的再吸一口氣,道:「我不敢犯錯,不敢慢上一點。」

  他又吸了口氣,痛苦的道:「我不能,你懂嗎?」

  「我懂。」她啞聲同意。

  他神一般的偷竊技術是被逼出來的,別人偷的是財物,但他不是,他偷的是命,湯姆的命。

  淚水再忍不住,在眼眶裡蓄積,她凝望著眼前這像背負千萬斤重擔的男人,難以想像當時那個小男孩如何能背負著同伴的性命一路走過來,情不自禁的,她伸手覆住他緊握成拳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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