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罪愛 | 上頁 下頁
五十九


  她可以感覺到春風迎面而來,路邊的花草隨風搖曳,可他不在了,不在這裡,不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他連手機都不要了。

  為了不讓她找到,他乾脆連手機都丟掉。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拿起它的,但它在她手裡了,輕輕的響著,她低頭看著它,按掉了老爸的手機,小夜曲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好安靜。

  他的手機,乾淨得像新的一樣,但仔細著卻能看見很多細小的刮痕,他用了很久,她從沒見他換過,她知道他為什麼不換,她這兩年也沒換過,因為上面有著和他往來的訊息。

  和她一樣,他保留著兩人所有互傳的簡訊。

  那些照片,那些字句,他都不曾刪除過,她看過,在那七天之中,她不小心看到過。

  他很珍惜這支手機,因為她,他保留著它,但也因為她,他不要它了。

  他將它留在這裡,留給她。

  她看著它,吸氣再吸氣,然後再也無法克制淚水的奔流,無法壓抑梗在心口、喉中的痛。

  一道巨大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她淚眼朦朧的抬起頭,看見一張憂心的臉,她顫顫張開嘴,聽見自己氣若遊絲的聲音。

  「他要我相信他,他求我相信他,但我……」她痛苦的看著高大的父親,豆大的淚,顆顆滴落,抖顫著唇,道:「我說我不能……我不能……」

  男人聽著女兒的告白,只覺得胸口緊縮。

  這個女兒向來笑口常開,如他一般頑固,和桃花一樣堅強,她成年之後,他幾乎沒看她哭過,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她總是把淚水藏起來。

  可如今,她卻用那雙滿溢苦痛與悲傷的大眼看著他,哭得泣不成聲,痛苦的重複著。

  「我告訴他……我不能……」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順從本能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將她擁入懷中。

  那一瞬間,她像兒時那樣,整個人蜷縮在他懷裡顫抖著,緊緊的抓著他的上衣,徹底崩潰的放聲大哭起來。

  春去,夏來,秋過,然後冬至。

  那一年,時光漫長的宛如已經凝結停止。

  但是,世事不斷在變幻著,曾經的新聞,沒多久就變成舊聞。

  山腳下老舊的商店裡,男人戴著一頂黑色的毛帽,採買著幾樣簡單的蔬果、乾糧與罐頭,最後在雜誌架前停下了腳步,他看著那些雜誌看了許久,最終還是一本也沒有拿就結賬走了出去。

  門外,片片的雪花正在飄落,昨天夜裡,這地區就已經開始下雪,他下飛機時,世界早已被染成一片銀白。

  他將採購的東西搬上車,打開小貨車的車門坐了上去,把車開出那簡陋的停車場,駛嚮往山上的路。

  山路蜿蜒向上,剛開始還有幾戶人家,可沒多久,建築物就已完全消失,就連路上對向的車,也沒再遇見過一輛,他繼續在雪中往山裡開,方向盤在他手裡輕鬆的轉動著,三個小時後,他轉入一條更小的路,才終於在小路盡頭的木屋前停了下來。

  天色變得比剛剛更暗,他知道很快就要天黑了。

  他把購買回來的東西搬下車,踏著開始堆積的白雪走進屋裡。

  屋子裡比外面溫暖一點,至少隔絕了風雪,他走到廚房,放下採買回來的食物,然後出門去搬更多的柴火進來。

  等他忙完時,夜晚已經降臨。

  沉重的疲累感,爬滿全身上下,他很想直接躺上床,但來的路上,他聽過廣播,知道這場雪會下上好一陣子。

  他脫去外套,摘下帽子,將壁爐裡的火生起,隨便拿麵包夾了罐頭火腿,癱坐在沙發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他其實沒有胃口,這東西也不好吃,但他還是逼著自己吃了一半,然後才放棄再進食。

  好安靜。

  看著壁爐中那開始熊熊燃燒的火焰,他不自覺歎了口氣,緩緩脫掉長靴,拿毛毯包裹住自己。

  窗外的雪靜靜的飄,整個世界像是變得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應該要去床上睡,但最近他不是那麼愛躺床上。

  好笑的是,很久以前,他總是想著總有一天,他一定要擁有自己的一張床,一定要好好的睡在一張床上,而不是地上,可是那些日子改變了他。

  當他真的有能力擁有自己的床時,他早已失去了好好在床上放鬆睡覺的能力,即便是在遠離人煙之處,丁點的聲響,就會讓他驚醒過來。

  他唯一真正有好睡的時候,是和屠歡在一起的日子。

  剛開始他不知道為什麼,然後才領悟是因為他知道她會守護他的背後,她讓他安心,知道自己可以真正放鬆的睡覺。

  而自從離開她,每當他躺上床,他總會想到她和他共度的那幾天,想到跨年的那一夜,想到她始終和他交握的手,想到她溫暖的身體,想到她發上的香。

  那一切,只讓寂寞更加鮮明,總教他忍不住會想去看她,可他深深記得上回的教訓,記得她面無血色、氣若遊絲躺在床上的樣子,記得她溫熱的血浸濕了他的雙手……

  八個多月了,她再也不曾出現在報章雜誌或新聞媒體裡,就連網絡上也沒有了她的消息,她完全退出了模特兒這一行。

  他清楚,那是因為她背上的傷。

  每當他躺在床上,午夜夢回時,他總會因惡夢而驚醒,卻再也不是因為舊時的夢魘,而是因為夢到自己不曾來得及救她,只能看著她在那黑暗的長廊,或在那肮髒的地牢,因為血流不止、傷口潰爛發炎高燒不退而死。

  所以,他再次遠離了睡床,寧願睡在沙發或地板上。

  他很久以前就學到了,睡得不舒服,夢就不會那麼深,比較容易清醒過來。

  火焰吞噬著柴火,將那些木頭燒得通紅,他看著它們,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閉上眼,讓那熱.源包圍他始終覺得冰冷的身體。

  但最近,即便生了火,他依然感覺像是永遠都不會再溫暖起來。

  寒意,像是透進骨子裡落地生根,再也不會離開。

  不自覺的,他握住了脖頸上那條她送的項鍊,項鍊的墜子,不是什麼高級的寶石,只是顆黑色的石頭,但它握在手中的感覺很好,是她陪親戚的小孩去海邊玩時撿的。

  他記得那一天她拍了張照片給他,照片裡陽光普照,藍天與大海連成一片,地上有著各色的石頭,她攤開了手掌,手心裡放著的就是這顆石頭。

  她將它撿了回家,在上面打了洞,綁上皮繩送給他。

  即便那一天他不在那裡,也從來未曾到過那個地方,但恍惚中,他卻幾乎能聽到浪花拍打著石頭,聽見她的笑聲,聽見她呼喚他的名字。

  然後忽然間,他驚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人還在木屋裡,而屋子裡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壁爐裡的火仍在燒,但他依然覺得好冷好冷。

  陽光、藍天、大海……還有她……都只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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